【短篇小说】幸福泉

作者: 七月默涵 | 来源:发表于2020-11-05 10:42 被阅读0次

一九八二年,我从部队转业,到乌江市地质大队担任党委副书记。

秋天,乌山新村煤矿几次派人到地质队,说那里水源奇缺,矿山用水要用汽车到几十里外去拉,叫我们帮助他们去找水。

我亲自率领一个钻探分队,奔赴山区。

我坐在驾驶室里,脸颊紧贴玻璃,圆睁着两眼,贪婪地望着车窗外起伏的山峦、干涸的沟溪。近了,近了......我看见了高插云天的山脉虎栖山——这里,我曾打过游击,旧地重来,我禁不住心头一阵发热。

一会,新村煤矿到了。我们刚跳下汽车,欢迎的人群中走出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年山民,眼角和额上布满了皱纹。他几步迎上来,声音清朗地说:

“盼星星,盼月亮,可把你们找水队盼来啦!”

我拉住老人的双手,一时激动得说不出来话来。我细看老人,眼睛倏地发亮:“啊,你不是王青山大哥吗?”

“你?”老人眨巴着眼,上上下下打量着我。

我利索地解开上衣纽扣,露出了肩窝里一块发亮的伤疤。老人猛地抓住我的膀子,颤着嘴唇说:“李参谋,是......是你啊!”

“对,是我!”我紧握住老人的手,眼睛模糊了,眼前峻峭的虎栖山峰,仿佛化成了一个女孩子的身影——

我第一次来虎栖山,是在三十年前,那时,我在军队担任参谋。在一次激烈的战斗中,我右肩受了重伤,昏死在新村的一条小山沟里。

醒来时,发觉自己躺在床上。这时,我特别口渴,无力地砸着干裂的嘴唇:“水,水.....”

“同志,你醒啦!”

我微微睁开眼睛,看见床头坐着一个三十来岁上下的汉子。他温和地把一碗清水端到我嘴边。

从此,我就在他家里养伤。

乌山水贵如油,虎栖山下的山沟里,只有苦钙水,只能浇地不能吃。王青山经常背着竹筒,冒着生命危险,到山上找来清甜的泉水,喂我喝,给我洗涤伤口。

有一次,我昏迷过去,他为了照顾我,便让她的闺女妞妞去背泉水。等我醒来的时候,才知道妞妞背水回来时,失足掉进了悬崖摔死了。内疚和悲痛塞满了我的头,我含着泪说:“都是为了我.....”

他却安慰我说:“同志,你不要难过,妞妞是个好孩子,你要早点养好伤上前线!”

他这么一说,我的眼泪汹涌而出,哭出了声。

在王青山的精心调理下,我的伤好了。分别那天,我对他说等解放后,我一定会派人来找水的。他说会等着这一天。

三十年过去了。今天,我能重来当年流过血的地方,为虎栖山人找水,实现祖辈的夙愿,更要兑现当年留下的诺言。

钻探队在虎栖山扎下了营盘。一天,我踏勘回到驻地帐篷,刚放下沉重的帆布包,年轻的分队长就气呼呼地塞给我一张纸:“李书记,你看!”

我接过一看,是大队来的电报,上面写着:乌山去钻探无水,请速撤回。

我不禁皱起眉头,并以征询的口气,问:“你的意见呢?”

“不能撤。”分队长挥挥拳说。

“对,不能撤。”我以赞许的目光看着分队长。接着说:“我们应该深入调查研究,要千方百计找出水来。”

这时,地质队的姜工程师走了进来,我把电报给他看,他一看,说:“这里地质图上早已标明是‘无水区’,我们还在这里浪费时间干啥,现在大队来了电话,我们正好可以撤了。”

我听着心里不是滋味,带着火气说:“目前对乌山地质有待深入调查研究,过早作出无水的结论是错误的。”

姜工程师怪声怪气地说:“难道前人就不调查研究啰。”

“但前人的结论不一定就是正确的。”我争辩道。

“那随你便。”说完,他转身走了。

我走出帐篷,看着山区干涸的景象,不由想起了虎栖沟人昔日悲痛,缺水的生活,翻腾着我的思绪,分队长叫我都没听见。

“李书记!”分队长又大声叫喊了一声。“你看下一步该怎么办?”

“找当地群众去。”我毅然地回道。

晚上,我和分队长踏着清幽的月光,翻过山头,到王青山家去向他了解乌山区的情况。我们把来意一说,他很高兴,嘴里叼起了青竹烟管,说:“有件事,我给说说,看有没有用。”

他说:“乌山有个虎眼泉,流出一 指头粗的泉水。旁边有个虎牙洞。有一次,他在山上打柴,一场暴雨后,洞里流出白花花的大水,里面居然还有鱼游动,我惊喜地大喊。正当大伙赶来时,突然一声巨响,洞边的石头坍了下来。从此,虎牙洞就干枯了,再也没有水流出来。”

有鱼必有水,王青山提供的线索太重要了。我们得信心更加坚定了。

辞别了王青山,已是漫天星斗。我俩很兴奋,决定连夜告诉姜工程师,哪知,他听完后,头遥的象拨浪鼓说:“这是神话,哪有地下游出鱼的道理。

“人家明明看见了。”分队长不服气地说。

姜工程师鼻子里哼了一声:“这里缺水,老乡会瞎说让我们找水,怕我们走了。”

我用商量的语气说:“老姜,我的意思是否再向下打几十米。”

“我的意见应该照大队的电报办,撤。”

分队长气呼呼地说:“你撤吧,我们钻。”

“那随你们便,我不负这责任。”说罢,他钻回帐篷睡了。

就这样,钻机在峡谷里又转开了。到了第三天中午,工地上爆发出一阵欢呼,因为打到溶洞了,一阵风传遍帐篷。姜工程师、地质队员们纷纷奔向钻机。

我发出命令试抽,分队长兴奋地开动空气压缩机,顿时一股白花花的水流从出口喷了出来。可是,笑声末完,水就没了,出来尽是泥浆。

“唉,是个死洞。”姜工程师凑近一看,对我说:“老李啊,这里就是挖地千丈,也是白费劲,我们就撤吧。”

这话简直是火上浇油,分队长吼道:“你就知道撤,撤!”

我对姜工程师说:“打孔失败不要紧,但找水的决心不能动摇。这样轻易撤走,我们对不起新村煤矿,对不起虎栖山的百姓。”

姜工程师说:“水不是靠决心就能出来的,我是个行家,有水无水还看不出来?”他一步跨到分队长面前,命令道:“马上拆塔。”

“不能拆。”我阻止道。

正在这时,有人飞奔而来,高喊:“电报!”原来,大队来了第二封电报,上写四个字,火速撤回。

姜工程师笑笑对我说:“老李,上级命令可要坚决服从哪!”

事到如今,只能撤了。

傍晚,山风吹得树丛起伏翻腾:一阵阵凉意撒遍我的全身。拔除帐篷的声音敲打着我的心房。很快就要离开虎栖山了。要不要把这个消息告诉王青山?就这样半途而废,我感到内疚,无脸见江东父老啊!

我正在犹豫不定是,王青山挑着担子来了!他放下担子说:“你们太辛苦了,我送些瓜果给你们尝尝。

面对这样的热情,此时此景,我的心情更加的沉重。事也瞒不住,我费了很大的劲,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们要走了。”

“什么?要走?”他象触了电似的浑身一抖,睁着迷惑的眼睛问,“水没有找到就走?”

我吧事情经过告诉了他。

他叹了口气,沉沉地说:“你懂的道理比我多,你说解放前,咱们没法找水。解放了,为什么还找不到水?为什么,你说说!”

他提出的问题,震撼了我整个心灵。说实话,我回答不出这道深刻的题目。

转眼几年过去了,我已经担任了地质队的党委书记。在一个晚霞满天的傍晚,我和姜工程师率领的找水队,再次来到虎栖沟安营扎寨。半个月后,终于在曾经打过的那口井旁边几百米的地方,打出了清冽的地下水。

出水那天,王青山和一群山民跑来向我祝贺。他看见清澈的泉水流向煤矿,欢喜地对我说:“愿望终于实现啦!这不但是水,是幸福的泉水。”

王青山看着满身油污的姜工程师说:“姜工程师,辛苦啦。”

姜工程师带着歉意说:“事实证明我以前的结论是错误的。”

可是在我的心中却藏着一个念头,现在水是找到了,但只能满足矿上用水,得扩大水源,让虎栖沟的所有人都能吃到甜水。

晚上我吧想法跟姜工程师谈了。他低头沉默了一会,然后抬起头来说:“还有重点工程催着我们去找水,这节外生枝的事就甭管了。”

“这叫节外生枝?”我的态度严肃起来,“咱们地质队找水,归根结蒂还不是为了人民的利益,多找点水,就能叫节外生枝吗?”

姜工程师不吭声了。我明白,他的思想一定没扭过来。

“这样吧,咱们明天再统一一下思想意见。”我对他说。

第二天早晨,我和将工程师沿着山谷里的小径漫步到一个悬崖边。我给他说起当年妞妞帮我找水失足掉崖、以及王青山救我的事。

末等讲完,姜工程师问:“那妞妞几岁了?”显然他有些感动了。

“只有八岁!”

“那个王青山真了不起。”他赞叹道。

“是啊,他为解放胜利献出了亲人,我一直认为,王青山救我,不是因为对我有好感,是出于对人民军人的热爱。我现在主张为虎栖沟人找水,也不是因为他救了我,而是认为,我们应当全心全意帮助他们摆脱缺水的困难,为山区做出贡献。”

姜工程师再次沉默了。

两天后,碧蓝的天空象一泓宁静的湖水,朝阳给乌山抹上一层金色。

我正在帐篷外整理钻探工具,也是再做撤的准备。

姜工程师来找我说:“要把几年前那口死井弄成活井。”

我吃惊之余,还有欣喜,他想通了。

“行!”我一口答应。

随即找来几个工人钻进了虎牙洞。摸清了溶洞不出水是因为洞边上的岩石块崩坍,把原来流通的地下河道堵死了,只要用水冲开洞里的碎石泥沙,死井就有可能变活井。

我把冲刷的根据一摆,姜工程师没有反对,同意试试看。

我俩到那口死井旁。我把用水冲洞的打算和他讲了。并且说明,这样做不仅能够使虎栖沟人吃到泉水,而且能进一步丰富矿山的水源,煤矿会有大发展,无形中我们又做了一次贡献。

“冲洞需要大量的水,从哪儿来?”姜工程师问。

“这个问题我找王青山谈过,他说可以把乌山水库里的苦钙水引过来,灌井冲刷。”

姜工程师抬头望着瓦蓝的天空,陷入了沉思。一会,他红着脸喃喃地自语:“这困难那困难想的多,可就是心里没有虎栖沟的百姓。”

我欣慰的笑了。

太阳升得更高了。放眼远眺,乌山水库旁出现一群山民。叮叮当当的叩击岩石的锤声在山谷里震响起来。在一块高大的山岩上,挺立着一个老人,他挥动着小红旗,指挥大家凿石引水。

这不是王青山吗?我和姜工程师一鼓作气向半山腰上水库攀登。

水库里的苦钙水,冲穿了被修正主义路线宣判为死刑的大溶洞。白花花的流淌在乌山下的峡谷里,久久回荡着人们的欢呼声。

就在我们撤走后的第三天,王青山给我打来长途电话问我:“我曾经向你提出的那个问题,还记得不?”

“记得,记得。”我连连回道。

“这道题现在可以解答了吧!”

“对!”

我们在电话里会心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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