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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有所依

老有所依

作者: 睿希颖瑶 | 来源:发表于2023-01-03 13:08 被阅读0次

    01

    兰花躺在地上,左右来回晃动着,她的左胳膊上已起了大片水泡,半露出的侧边腰部也是红红的一片,她痛苦地低声呻吟着。

    屋里除了她发出的“啊......啊......啊......”以及“嘶......嘶......嘶......的声音之外,四处一片寂静,她试图挪了挪身体摸索着奋力地去碰触桌子边的老年机。折腾了会又失落地垂下了右手。

    后院栓着的小狗和鸡窝里的三只母鸡像往常一样,要么趴在窝里的食盆边上,要么踅来踅去或在地上啄着什么。

    到了下午老李头放羊回来,打开大门,唤了两声“兰花...兰花”。边喊着就走进了门房,看着躺在地上的兰花,慌忙把她扶着坐了起来。兰花“哎呦哎呦”地声声叫着,老李头巡视了一番,看到倒在地上的暖瓶和周围的水,立刻明白了过来。此时他才发现兰花身上的水泡,大半条胳膊上、手臂上、半边腰、屁股上都有大小不一的水泡。

    老李头立马带着兰花去了巷子里的诊所。医生做了检查后帮她把水泡做了处理。包扎完后兰花回到家就一直半侧躺在沙发上。

    她也不看电视,就静静地躺着,屋里只有空调发出的声音。老李头在厨房给他们准备着饭菜。过会有人提着鸡蛋、牛奶老看兰花,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兰花前言不接后语。问她怎么烫的,她一会说是那暖壶倒水,不小心碰到了另一个暖壶,一会又说上周做饭时被热锅热气烫了,之前刚刚才说过的话有反复颠三倒四地说。

    老李头做好饭来到门房,对客人说,她老年痴呆不记事,总是胡言乱语,不用理她。

    过了会兰花闹了起来,说浑身不舒服,非要给小儿子打电话,可她压根记不住儿子的电话,家里唯一的老年机也是老李头一个人用。电话号码还都是写在了纸上贴在墙上。事实上他们基本上也用不着电话,老年机里存的儿子电话也很少打。

    来人说,哎,我们老了,孩子们也指望不上,遇到事也叫不到跟前,还好有个养老金、补助啥的,花钱也不用问孩子们要,自己顾好自己得了。

    说着说着,老人的三个儿子都来了,原来老李头、兰花和儿媳们不对付,不愿意和孩子们一起生活,自己在离孩子不远处建了独立的房屋。三个儿子如今也都五六十岁,平时很少走动,但有事时也去帮忙,也会给老人家些生活费。

    他们帮老父母收拾好东西,背着兰花到门口,把母亲抱到了车上,径直朝医院的方向开去。

    02

    兰花被送到医院,检查并无大碍,当医生给她换药包扎时却疼痛难忍地龇牙咧嘴。她像孩子般肆无忌惮地呼喊着疼。

    老三交完费用、拿着药物,背着兰花出了医院,老二跟在后面招呼着兰花,老大搀着老李头慢慢后面跟着,到了停车场,老三又抱着兰花坐到车里。从医院的走廊到到停车场的一路上,不时地有人盯着他们看。

    回到家又有邻居来看兰花,他们的女儿下班后拎着水果和营养品也赶了过来。

    “我妈又犯病了吗?”

    “是啊,我回来时她就躺在地上,肯定是犯病了。”

    “那我妈身边是不是不能离开人了,最近犯病次数多吗?”

    “偶尔犯吧,我尽量带她在身边。现在她饭也不能做了,我做好饭去喂羊,离开一小会就会回来。现在地上都铺着垫子,摔了也不怕,你们安心上班。”

    兰花从小就时不时地会犯病,常常好好地就昏倒在地,四肢抽搐,口吐白沫,神智失常。老李头从小和兰花一起长大,对此清清楚楚。每当别的小朋友来欺负兰花,他都会首当其冲地去保护她。有一个叫小虎的小男孩第一次见兰花犯病病被吓得直哭。后来小虎听老李头给他讲了兰花的身世也和他一起守护着兰花,他们三个经常手牵手走街串巷。

    一九五零年,到了上学的年纪,他们在同一个班,坐在一张长课桌的中间,一起上学放学。上了三年多他们都选择了退学,在巷子里的酒醋坊做了杂工。因经常犯病兰花被辞退了,她一个人去山上给人家放羊,没几天老李头和小虎也跟着她一起。

    放羊可比在酒醋坊自由多了,吹着中条山的风,喝着大峡谷的清泉,吃着山里的野果野菜,唱一曲西厢情长,这样的日子倒也快活。

    03

    一九五八年,老李头带着小虎、兰花去涑水河边玩。涑水河是河东地区的另一条母亲河,人称运粮河。涑水河的水清澈见底、水波如带,鱼儿自由自在地游来游去,河边的蒲草浩荡一片,郁郁葱葱。他们想跳入水中畅快淋漓一回。

    由远及近传来一声声板鼓,激越高亢的唱腔传入耳畔。询问得知是浦坂的锣鼓杂戏艺人们在演练。小虎和兰花深深地被吸引,每天都来涑水河畔听戏。

    气温高热,兰花又犯了病,她的母亲将她锁在了屋里。小虎每天雷打不动地跟着杂戏班子练声,夜幕降临的时候,老李头带着小虎站在离兰花家比较近的院墙下深情唱响。他们被兰花母亲拿着扫帚追着撵了好几条巷子。

    恰逢戏班招学徒,小虎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戏班的一员。兰花在家大门不出 二门不迈,整日里做着女工或帮家里洗洗衣物。老李头被家里人安排去南巷子跟着王叔学打铁。

    经过日复一日地练习,老李头学会了锻造各种农具和家具,看着自己一把把锻造的锄头、斧头、菜刀、镰刀等,锃光瓦亮地立在那,心里乐开了花。

    他最喜欢给骡子、马、驴、牛钉掌,看着各种大小不同的铁掌和铁钉被自己打造出来,很有成就感。

    在六十年代集体化时期老李头和师傅等几个有名的铁艺前辈在村子里组建了加工厂,为生产队制作各种铁器和修理农具等。逢集赶庙会的时候,他们就在集市的牲口市场为大家进行服务。后来老李头跟着师傅游走周围的各个村庄,他们顿时声名鹊起。

    兰花的妈妈觉得老李头憨厚老实、能干有手艺。有意把兰花许配给他。但兰花心心念念的是小虎。兰花喜欢听戏,喜欢小虎在戏台上的扮相与唱腔。

    在老李头的帮衬下,兰花如愿去涑水河畔见到了小虎。

    04

    时已深秋,木叶萧萧,盼故人归来,思念已成河。见伊人,只觉魂销。

    小虎每天都在期盼着兰花能出现在涑水河畔,每次练唱的时候眼前浮现的都是兰花的倩影。这次得见,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良久才言道,他要跟着戏班远行。兰花背过脸去,过了会从口袋掏出一个新绣的荷包递给小虎,然后拽着老李头回了家。

    兰花站在巷口,斜倚在牌楼一侧,远远地看着,耳畔传来一声声铸铁的声响。思绪在飞舞着......

    她拿起秀着涑水河畔葱郁的蒲草的手帕轻轻地扇了扇,擦拭了额头微浸的汗水。轻轻吟唱着。

    老李头时不时抬头看看兰花,用胳膊擦擦额头豆大的汗珠,嘴角微微轻扬。兰花又找老李头带她去找小虎,老李头迟疑了片刻没有说话。

    夜半三更月儿弯弯,月光洒满了静悄悄的村庄,兰花已收拾好包袱,直等着老李头的出现。老李头气喘吁吁地赶来,带着兰花悄悄地从后院走了。

    戏班在涑水河畔的驻地已人去楼空。他们在里面寻找着蛛丝马迹。兰花在小虎的床铺底下找到了一方手帕,上面写着:西南,他们也一筹莫展。

    模模糊糊地记得小虎说要去迁到西南的某个地方,他们一路追寻,一无所获。最终路过某个村庄时,打听到曾有个戏班在这里短暂停留过,前两天才刚离开。他们边行路边打听,每次都是赶个前后脚。

    有一家人正在办喜宴,正好邀请了戏班唱堂会。因为多逗留了几天,在此恰巧相逢。老李头把兰花交给了小虎,待唱完堂会送他们离开后就独自返回了家乡。

    兰花的母亲看到老李头回来,一把揪住他,锤了几下,然后就哭天抢地地让老李头赔闺女。兰花就一个娘,老李头没事时就去兰花家帮她娘干些活,把她当亲娘一样侍奉着。

    兰花娘没事就坐在院子里捶胸顿足地直抹眼泪。渐渐地时间久了,倒也把老李头当儿子看待。

    过了几年,小虎带着兰花回来了。兰花用绣着老虎的红色背带托着孩子并怀抱着,另一只手牵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小孩子看到老李头和兰花娘怯怯地躲在兰花身旁。

    兰花娘见到小虎,脱下一只绣花鞋,朝着小虎打去,老李头见状立马挡了下来。兰花娘恶狠狠地瞅了会小虎和兰花,推攘着要赶他们走。

    05

    老李头牵着孩子的手,交到了兰花娘手里。一声稚嫩的怯怯的“姥姥”叫唤着,兰花娘瞬间眼泪簌簌落下,急切地扭了头,用衣袖擦了擦眼泪,回头抱起了小孙子进了房门。老李头用胳膊肘碰了下小虎,示意他赶紧牵着兰花回屋。

    兰花扑通一声给她娘跪了下来,泪流满面,小虎也随即如此。娘什么也没说,搂着孩子盘腿坐在炕沿边。老李头悄悄退了出去,径直来到伙房,开始了一通忙碌。

    小虎这次回来恰逢村戏盛行,一些戏曲爱好者自发组织,自摊资金购置了一批乐器,修缮了毁于战火的大戏台,聘请小虎教他们排练曲目。村子里的人为表示对小虎的感谢,时常备些酒菜赠与。

    兰花娘也渐渐喜欢上了听戏,小虎没事的时候在院子里拉拉板胡,弹弹三弦。后来小虎被聘请到蒲光剧团,又经常去文工团参演。他男扮女装演的小旦和花旦都惟妙惟肖,他也扮演老生、老旦,村里人都叫他全把式,深受村名喜爱。

    到了八十年代,随着电视的普及,盛极一时的戏曲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后来在一次的防火救林中,小虎不幸遇了难,留下了兰花和三个儿子,许久不犯病的兰花在小虎离开后的几年里时常犯病。

    老李头当年经人介绍,娶了邻村的的一个姑娘,两人婚后一直未有自己的孩子,后来他们抱养了一个女儿。老李头的妻子生来体弱多病,和李老头没过几年安生日子便撒手人寰。老李头一直靠着打铁的手艺维持着生计。

    随着时代的变迁,用铁锹、锄头、镰刀等农具的日益减少,以及牛、马、驴被机器的取代,老李头的铁匠铺也经营惨淡,最后关了门,撤了炼铁炉,本本分分种起了庄稼。

    06

    岁月静好,日子安然。

    老李头在自留地种了大片的果树,果树间撒了些菜籽、栽了些菜苗,另一片地按季种了麦子、玉米、芝麻,春去秋又来,硕果累累,生活倒也自给自足。

    他一个人拉扯女儿长大,父女俩日子可以说很富足,可他却主动担起了兰花一家的生活。兰花的三个儿子小学毕业后都跟着不同的师父学手艺,老大做了木匠,老二做了厨师,唯有老三对戏曲和乐器情有独钟,可在那个年代在那个村子里,靠戏曲吃饭只能勉强维持生计。老李头对老三就格外地照顾,有什么都先紧着老三。

    老大勤劳能干,肯花心思,与时俱进,帮主家做的各种家具大家都拍案叫绝。街坊邻居谁家有需要木工的都转介绍给了老大。他自己后来也成立个木工队,包揽各种木工活,整天忙忙碌碌的。

    老二出师后自己开了家餐厅,老李头地里的蔬菜瓜果专门供应老二餐厅用。老李头还在果园散养了些鸡鸭,除了自己吃的外,也都支援了老二。

    老三后来进了文工团,村子里有红白喜事都会找他们搭台唱戏。逢庙会的时候也会唱几天大戏。后来唱戏的越来越少,请歌舞剧团演出的越来越多,老三也改了行。

    老李头在相邻的撮合下,有意和兰花一起搭伙过日子,可遭到了老大老二的一致反对。他们觉得自己可以养得起兰花,自己娘到了别人家还得帮带孙子,他们觉得两家人平时互相往来就可以,没必要非搬到一起。老三倒是同意,可起不了决定性作用。

    有一次兰花一个人在家做着饭就突然犯了病,厨房狼藉一片。当老李头发现兰花的时候,手背已起了大片包。老三回来后对大哥二哥大发雷霆。此事之后,老大、老二一起去找了老李头,并特意选了中秋,张罗两家人吃了顿团圆饭,也算同意了兰花和老李头的事。

    老大老二老三都各自忙着自己的事,平日里就兰花和老李头两个人,老李头的养女每逢周末来一趟,帮他们蒸锅馍或包子。

    老李头把家里的地都承包了出去,在家里后院开辟了一片菜地,种了些辣椒、西红柿、黄瓜、茄子、南瓜、丝瓜等,还栽了棵核桃树和石榴树,葱葱郁郁。院子的角落里还围了个鸡圈,鸡圈旁拴着只狼狗。墙根堆了许多硬纸板和废弃的瓶子。

    老李头和兰花面对面坐在院心,中间放着一筐绿皮核桃和一个空筐子。老李头拿着刀在每个核桃绿皮上不深不浅地划了几道,递给了兰花。兰花一只胳膊绑着绷带,老李头不让她坐回房间看电视,兰花执意要和老李头一起剥核桃。就这样,她左手轻轻拿着核桃,用右手使劲地剥着,两个人时而说说笑笑,时而斗斗嘴,时而静默不语,满脸洋溢的都是幸福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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