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圣诞节还有一周,街上就早早的渲染上了节日的色彩,整条商业街都被红白绿三种颜色覆盖着,俨然一副西方都市的样子,和过春节时悬着大红灯笼的样子大相庭径,不过两个节日我都不喜欢。所有人多的节日我都讨厌,讨厌摩肩接踵、讨厌嘈杂聒噪,一个人在午后喝上一杯大吉岭、吃一块戚风蛋糕就足以过节了,自己生活不需要什么仪式感。
我害怕圣诞老人,他和蔼的笑容像是在故意提醒我是有多不快乐,我不需要礼物,也不是虔诚的教徒,我连教徒都不是,纵使我每周都会去参加礼拜。我是个信仰缺失的人,我不相信神也不相信人,鬼也不信,为了向人证明我不怕鬼还曾在墓碑旁睡了一夜,并赢得了整整三百元,我的信仰只值三百元。
商店的橱窗里摆放着充满圣诞特色的各式礼品,我径直走进去,拿起了一个方形的塑料盒子,里面是巧克力。没有想送的人,也没有理由,好像就应该这么做似的,我走到收银台、刷卡、出门、按动车钥匙,我那辆老款福特蒙迪欧肮脏的比超级跑车还引人注目。一系列动作都像是经过无数次排练一样娴熟,我经过教堂门口,行车记录仪用虚拟的女声播报着时间。
八点,天空中飘起了雪花,隔着玻璃,融化在我的手背上,不,是我自己的眼泪。我不明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流泪,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知道油箱里有多少油,也不知道我要开到哪里,我没有移动,车子还停在教堂对面,我听见了孩童的笑声,唱诗班空灵的歌声,还有九里的耳边呢喃。
这时我才想起来那机械性的习惯动作到底是为了什么,不过九里早就不在这座城市了,没有任何消息,就像是从未出现一样,我开始怀疑自己,那只小猫自始至终都是我养的、烤箱是我买的、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幻想,从来就没有夏九里。这个想法持续了很久,甚至几乎骗到我,直到平安夜我接到来自九里的电话,那时我并没有喝酒。
平安夜,我们早早装点好了房间,甚至做了一个一米高的圣诞树,这让我觉得很有新鲜感,我不知道同沙勿略一起度过日本第一次圣诞节的留着月代头的日本武士是什么样的心情,但我觉得应该是同我一样的心情,被某种充满异国宗教氛围的气氛包围着,不过我们没有祷告也没有唱圣诞颂歌,我甚至不知道祷告词是什么样的格式。那一天,我们故意和神明做对似的突发奇想,要让以后的每一个平安夜都成为“说谎日”,谁也不要对对方说真话。
“我不爱你”我说“我从未爱过你”
“这句是真心话吧”烛火剧烈摇晃一阵后恢复到原来的状态。她的嘴唇在不算明亮的烛光中泛着光芒,显得格外诱人。
“当然是啊!我,不,爱,你”我故意把每一个字都慢慢吐出来,同时俯身过去亲吻她的唇,冰凉中透着温热,我们都知道这个游戏的规则,所以谎言和反话听起来更动人,我们沐浴在阿芙罗狄忒的古老传说中,烛火像提着灯的小精灵,用奇妙的光将每个人都幻化成了温情脉脉的动物。
我大概是怀着“一期一会❶“难得一面,世当珍惜”的心情来诚心礼遇面前每一位来品茶的客人。]”的心情与九里相处的吧。我知道幸福不会常伴在我身边,所以从最初就做好了离别的打算,我是个悲观主义者,所有事情都想的最坏,这样一来如果事情和想象稍有不同就总有小惊喜,就算和想象中一样,也早就在意料之中,不会有飞来横祸似的吃惊和慌张,所以我对和她共处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怀着“一期一会”的心情。
和九里交往的时候,我丝毫不考虑别的事情,连明天都不考虑,一心一意过着今天,做今天的自己,九里也一直是今天的九里,她仍就与我相拥、与我亲吻。我对日本茶道可以说一窍不通,知道的就仅有千利休和“一期一会”这四个字,而就是这四个字,总能让我心中的万丈波澜平复下来。每一餐、每一个清晨的问候、每一个微笑都有可能变成最后的回忆,所以我珍视着此刻的一切,努力保存着所看见的每一刻温存,她就像某个穿着华贵的客人,走进我粗陋的茶室,我用茶筅将茶打匀,用刚好的水温沏泡,用漂亮的茶具承载,尽力用一切最好的东西招待她,正因为我知道美好并不会眷顾我。
街边的哪家商铺又开始播放粗制滥造的流行音乐了,老套的和弦和不知所云的歌词搅得我脑袋生疼,真烦。巧克力在手里变得有些软了,我丝毫不想吃它,想丢掉它,就丢在那个聒噪的大喇叭上好了,让它再也发不出声音才好。我还是喜欢九里的歌。
那是首没有歌词的歌,像是小调五音调式,是她自己写的,我没有看过谱子,经常能听到她哼唱,她说歌名叫《薄荷》。我们约定好等她写完整首曲子由我来填上词,然后一起唱,在那片油菜花田边,坐在车顶上弹着吉他唱,让每一个经过的旅人都听到属于我们的温暖与幸福,说不定会感染他们,让他们也变得幸福。
她叫我薄荷,我却觉得她更像薄荷,她并不是个恬静温和的女孩子,喜欢冒险喜欢远行,喜欢枪花的歌,不开心的时候毫无顾虑地骂人,又非常懂得替别人着想,时不时还会冒出新奇的想法,和她做什么都不会觉得无聊和尴尬。
我们曾在圣诞节穿着短袖在教堂门口打雪仗,结果两个人都发了高烧,即使是刚找到的新工作,也毫不顾虑地请假,在被窝里一边流鼻涕一边玩游戏机,我从未有过些许色彩的青春被她重新点燃了,我再一次感受到了在高中黏稠空气里困倦挣扎的自己含下薄荷糖时的爽快和舒心。
那天刮了大风,我的薄荷被吹的东倒西歪,她的猫静静窝在角落里,一声不响地看着我们,一切都被定格成了老旧的黑白照片,画面里面无表情的青年男女是那样冷冰冰,比腊月的寒霜还要冷。我们好像说完了一生中所有的话,没有了话题,甚至不再对对方的脸有什么兴趣,目光都落在了别的地方,第一次觉得空气如此锋利,每呼吸一口都将我的胸口刺的痛不欲生,我一边吞咽着这刺人的空气一边等着她说话,一小时……两小时……终究谁都没了话,仅仅坐着,后来她说她要离开这座城市了。
那天早上太阳还困倦着,我们就已经下了公交车,左手边那家快餐店曾经无数次路过,却没有一次踏进去过。她突然说想吃鸡肉卷,我看了眼右手边通往地下的电梯:好短,又看了眼通往快餐店的路:好长,有多长呢?我想当我踏进那扇门,她就会在我的世界里永远的消失不见,纵使她只拿走了几件衣服,其余东西都留给了我,我也不可能再次看见她出现在那个房间里了。
我回头朝她微笑,我们像以往一样轻吻了对方,我转身去了快餐店,那段不到一百米的路我像是走了十余年,往昔跑马灯似的出现在眼前,我强忍着无数次想要回头的冲动,因为我不知道回了头该跟她说什么,我没有爱上别人,她也没有,我们没有争吵、亦没有冲突,只是将想说的话都说完了,只是她因为什么原因该离开了。
我手里握着两个热腾腾的鸡肉卷,那时她应该早就坐上了前往机场的地铁,一切都像不曾发生过一样,空气里除了尾气的味道什么味道都没有,阳光除了必要的光和热一点别的东西都没施舍给我。
我把所有东西都或是送人或是卖掉了,那只小猫送给了一个刚进公司的后辈,搬家那天我两手空空,只有兜里那张她亲手抄的做薄荷饼干的配方,至于那盆植物,我离开前看到的只剩下早已与泥土混为一谈的枯枝败叶。园已芜,岂有九里香。
我脱下外套,穿着短袖拿着那盒巧克力躺在了教堂门口的雪地里,经过的人们或拍照、或冷嘲热讽,多想让他们的声音灌满我的耳朵,这样我就不会想起她平安夜电话里那句“我从未爱过你”了,我们都知道游戏的规则。
❶一期一会(いちごいちえ)是由日本茶道发展而来的词语。在茶道里,指表演茶道的人会在心里怀着“难得一面,世当珍惜”的心情来诚心礼遇面前每一位来品茶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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