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边叫卖冰糖葫芦的声音让我驻足,我十分喜欢这种充满中国气息的食物,可惜我们不再是孩子,不然我还真想看看她拿着冰糖葫芦蹦蹦跳跳的样子。
失眠依旧不断折磨着我,时常彻夜难眠,即使睡着了也经常被奇奇怪怪的梦惊醒,我分不太清楚那究竟只是梦还是心底的某段记忆,鸢睡觉很轻,即使我如何小心翼翼也总是被她发现,她会抱着我,轻抚我的头发,在我耳边唱催眠曲,如果没有惊醒她,我便蹑手蹑脚走去客厅,在沙发上躺到天亮,然后做好早餐等她起床。这算是我对她每天照顾我的小小报答,我本不该这么客气,可毕竟我已经被她收留,实在不好意思只是一味让她照顾我。
一下班,我就马上解下领带,让衬衫的领口敞开,即便天气已经近乎寒冷,好像这么做会让自在灵魂一下子从工作的封印中释放似的。我总是在回家的途中买些什么给她,我期待着她惊喜的表情,像她期待着我对她做的饭的评价一样,今天,我被卖糖葫芦老人的一生叫卖吸引了,随即马上决定买一个给她,总觉得那红彤彤的果实与她甚是相配。
做高尚者可真好,在人前高风亮节、无欲无求、任劳任怨,真是恶心。我选择随波逐流,并非趋炎附势,只是人云亦云罢了,即使自欺欺人我也不想再做个傻子。所以当我走出公司的时候倍感轻松,那油腔滑调的拍马屁大会即便是早就麻木了,也仍能让人得了荨麻疹似的坐立不安,我不会浮夸的表演,我拿不到奖金,我是个傻子。
好在我终于有了个家,可以一头扎进去躲避各种讨厌事情的地方,我喜欢看她小孩子一样的表情,天真烂漫,万般期待着她拿着这红果穿成的串串展露出的笑颜。
我不知道她在从事什么样的工作,或许不工作,可她从没为钱的事发过愁,毕竟我也在吃她的穿她的,而我能带回来的薪水又实在少的可怜,所以我不知道能送她什么,她一定什么都见识过,我觉得稀罕的那些东西她恐怕早就不觉得有趣了,可是并没有,无论是糖炒栗子、拿破仑蛋糕还是冰糖葫芦她都欢喜的不得了,有这样的表情在,即便是装出来的我也心满意足了。
我不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究竟是怎样,同居?情侣?夫妻?似乎没那么明了,这是我唯一不想去过多琢磨的事,我宁愿考虑一下明天带什么东西给她。
我想她之前说的或许是真的,她那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钞票可能真的是她骗来的,可我绞尽脑汁也不明白她这样对我到底是图我什么,年轻?她大可找个更年轻的男人,她看起来或许和刚刚从大学毕业的人更为相配,可我一无是处,性格孤僻,实在没有什么招人喜欢的地方。
她有一台单反相机,我们市场用它记录生活,无聊的或是有趣的,有时是一顿丰盛的晚餐,有时是街边的小猫,也有楼宇间的晨曦和夕阳,当然,今天她的笑脸也被我收录进去,当感受到幸福的时候,无聊的事也会变得值得留恋。
不过我的照片里总是显得空荡荡的,我很喜欢日系摄影的风格,画面里总是被色彩填的满满的,满的冷清、有情感,反而显得我镜头下的姹紫嫣红有些空荡荡,这让我想起齐白石先生的一幅长轴画卷,仅一只蛐蛐、一个瓷罐占据着画面的一隅,别无他物,确是活着的,我们亦是活着的,活得了无生趣,用浓墨重彩粉饰着无趣,我不想这样,我想拍活着的我们。可当我回头重新看那些照片又觉得不错,每一个画面都能让我回忆起当时的场景。我可真是矛盾。
实际上我早就失去审美能力了,看水墨丹青是美的,莫奈的朦胧是美的,街边的涂鸦也是美的,有一天或许看它们都不顺眼了就又看它们都是丑的,现在的我的审美充其量是为了和别人找话题的胡说八道,实质上的东西我是不懂的。
鸢是懂的,她可以在画展上盯着某幅画很久,眼神里泛着憧憬、虔诚的光,俨然一个修女,我羡慕她的那份热爱,无论对生活还是艺术,我则全是敷衍。我是不懂艺术的,在我眼里毕加索的画不过是用七巧板拼凑出来的东西,挂在餐厅的墙上还不如一张鸢的肖像画更叫人心旷神怡。
“去拍真正的照片吧!”有一天她突然对我说。
于是在某个周末,我们驱车前往一个长满蒲苇的地方,她躺在后排座位上,我开的不快。车载音响播放着《加州旅馆》❶,她轻声哼唱,枝桠上泛黄的叶在风的催促下不舍地与树离别,我害怕看见这种场景,这样的氛围总会让我伤感,脑子里冒出无数别离的声音,正是曾读过的、听过的离别的声音,它们吸走我身体里的温度,只有鸢的声音在填补我内心的空缺。
我真是太害怕孤独了,同那些不知道名字也记不住脸的女人缠绵后,便会更加孤独,可那短暂的拥有实在令人着迷,我像抓着救命稻草似的渴求、放纵,我陷入了某种永无止境的循环,我本以为鸢也只是一次会遗忘的循环,她却把我从漩涡里拉了出来,我已经没有任何办法离开她了,倘若离开,我定会掉进更深的孤独深渊里万劫不复。
我的眼睛同镜头一样无法从她身上移开,可惜这个时节拍照总是给人一种萧瑟的感觉,我们穿过枯草,循着溪流闲庭信步,有些小酌微醺的感觉,时间一下子变得好慢,倦飞的虫豸变成柔和阳光下浮游的光点,幸福在萧瑟里一帧一帧播放,蒲苇的絮不时落在我头上,我俯下身,她帮我摘去饶人的絮。
有时我想她许是南国的水,有时又觉得她是北国的雪,她同我一样不知归处,我们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来自秦岭的南还是淮河的北,她不惧暮秋风的寒又柔情似暮春的水,快门每一次开合都记录下了我不想也不愿忘记的画面,画面里能听到驼铃与笙箫相和的声音。
我们握着对方冰凉的手,说着时而无聊时而有趣的话,我那腐朽的悲情被风连同秋叶一并带走,留下的唯有《枕草子》❷中的那般刹那间的乐趣。
❶《加州旅馆》(Hotel California)是美国著名乡村摇滚乐队老鹰乐队(Eagles)的歌曲。
❷《枕草子》(まくらのそうし),是日本平安时期女作家清少纳言创作的随笔集,大约成书于100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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