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7春。
李秀才的老婆在她的两个女儿相继发出第一声啼哭后便咽了气,在任何时候,年纪轻轻便撒手人寰都是件不幸的事,可在那个特殊的年代,活着同样不是什么幸事。
特别是对于李秀才这样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人来说,他看着面色苍白身体逐渐僵硬起来的妻子,再看看怀中全身是血的幼小的女儿,呆呆地站了很久。
他想嚎啕大哭却发不出声音,他想妥当处理好妻子的尸体和啼哭不止的女儿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邻居家的卢大妈推开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惨景。她本是听到新生儿的啼哭声跑过来贺喜的,却没想到撞上一桩丧事。
“哎呀呀,你怎么还这么站着,你好歹给孩子把身上的血擦一擦,给宝珍把衣服穿上啊,等会尸体硬了都穿不上了,你要让她光着走吗?”卢大妈叫嚷着。
李秀才突然一个激灵,仿佛刚才灵魂出窍了,现在才回归原位一般。他赶紧按照卢大妈的话手忙脚乱地用一块破布给女儿擦着身上的血,结果引发了孩子更大声的啼哭。
卢大妈看不下去了,颠着她的小脚跑过去:“哦哟,你怎么能这么用力啊,那么嫩的皮肤哪里禁得起你怎么擦哦,要擦破皮的哦,你再用力胳膊都断了。”
李秀才把手里的孩子给卢大妈,又转身去给刚过世的妻子穿衣服,他从来不知道原来穿衣服是一件这么难的事儿,好不容易把那几件已经被血染红的衣服给妻子套在身上,卢大妈又嚷了起来:“啊呀呀,你怎么还给她穿那件衣服,你没有钱给她买寿衣,也好歹给她换身干净的衣服啊。“说罢又赶紧跑过去给那个可怜的女人换衣服,李秀才便又愣在了原地,卢大妈刚进门时说的两件事都做了,他不知道接下来要干嘛。
卢大妈忙活完那边的事儿一转身发现李秀才还在呆呆地站着:”哦哟,你要死啊,你没听见孩子哭成什么样了吗,她们要喝奶啊,你想让她们跟她们可怜的娘一起去吗?“
想了想又接着说:”算了,你先等着吧,反正你什么也不会干什么也干不成,我去给孩子找点奶喝,你等着。”
看着她匆忙离去的背影,李秀才突然觉得这个他平日不大看得上的乡村野妇是那么的伟大。
很快卢大妈拿来了一点点羊奶,后面还跟着太爷和几个村人。太爷是村里年纪和辈分都最大的老人,村里无论出了什么事儿都要请他过去看看。
在太爷的指示和村人的帮衬下,总算是让那个可怜的女人入土为安了。按照习俗,年轻女人死了是不需要办什么丧事的,李秀才家的情况也不允许他给自己的老婆办个隆重的丧礼。
请村头的刘木匠打一口薄棺埋进李家的地里也就算完事了,忙活完了这一切,大家也都该去料理自己家的事儿了,雪刚化了,地里的活儿多着呢,这时太爷突然开口了:"秀山啊,那两个孩子,不详啊,日后恐怕会带来灾祸,反正如今日月不好过,那孩子早早没了娘也没啥喂,就这样吧啊。“
李秀才对太爷是尊敬和感激的,如果没有太爷,妻子此时可能还躺在家里的冷炕上入不了土,可他对太爷的这个提议无法遵从,他已经没了妻子,只剩下这两个孩子了,更何况,这两个孩子日后若是得病死了,哪怕缺吃少喝饿死了,那都是命,如今让他把这两个孩子活活杀死,他做不到。
太爷看到李秀才不同意,也不生气,只是不住地叹着气:”灾祸啊,灾祸啊。“
卢大妈在太爷走了后语重心长地对李秀才说:”太爷的话有道理,不过这种事儿给我我也做不出来,看命吧,不过名字你可要给取贱一点,不然不好养活。“
李秀才对卢大妈最后这番话表示认同,他的妻子就是名字太贵重了命才这么贱,宝珍这辈子恐怕连饱饭都没吃过几顿,年纪轻轻就死于难产,不能让女儿再过得这么苦。不过,他也不愿意给妻子用命换来的两个女儿起那些庄稼人喜欢给孩子起的诸如狗蛋蛋,二狗子这样的名字,太难听了。
于是他给两个女儿分别取名为飘絮,浮萍。先出来那个眼睛长得像妻子,叫飘絮,老二嘴巴长得像自己,叫浮萍。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这两个名字够贱了,但愿她们的人生能稍微贵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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