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

作者: 夏莲文婉 | 来源:发表于2023-09-15 03:56 被阅读0次

    其实这篇文章,两年前我就想写,又总怕写不好,所以一直拖着没有动笔。

    好长时间没回老家了,一院子的野菜野草,就连柴门也敞不开了。一边薅草,一边伤感。往年石叔在的时候,里外收拾地井井有条,连棵草都不好找。院子里一垄一垄的蔬菜长势喜人。石叔走了,这老宅也荒了。复杂的心情,让我有了叙述老宅的决心。写的不好也没有关系,就算是寄托一份情感吧。

    老宅是石叔的老宅。大约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老青砖挂皮里面用的是自制的砖胚。可能当时算是村里最好的房子了吧。当然,早些年都是麦秸覆盖的屋顶,后来石叔给换了红瓦。

    石叔很少跟我谈老宅的事,他可能有难言之隐,往事不堪回首吧。只是偶尔从母亲嘴里听来一些往事。

    石叔的母亲,我应该叫她石奶奶吧,她是一个清秀麻利的小脚妇女,很会过日子,而石爷爷则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石奶奶夜里点米粒大的豆油灯纳鞋底来卖钱,背上栓着孩子拉磨推碾。夜里点灯摊煎饼,一个小脚女人,夜里几乎很少睡觉。一个人干着几个人干不了的活。日复一日,家里有了余钱。石奶奶就把余钱置地,活干不过来就雇人干。石奶奶晚上擀好饼,一大早就雇人来干活。在那个少吃无穿的年代,被雇的人,能吃顿饱饭,拿几个铜板就感觉很不错了。所以就有干活好的人成了长工。就这样,在石奶奶的精打细算下,家里的地越置越多,日子也宽裕了些。

    家里孩子多了,都在慢慢地长大,石奶奶提前几年就计划盖房子了,三五年的时间,材料基本购齐,便开始建房子。几个月的时间,这青砖拔台的房子就建成了。五间北屋,三间西屋,青砖屋大门,当时也的确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好房子了。

    家里的土地已达到四十多亩了。连续几年,风调雨顺,庄稼都长势喜人,收成很不错。孩子们也能帮上些忙了,日子就像是芝麻开花——节节高了。石奶奶看不惯懒惰的石爷爷,也争吵烦了。俩人便分了家,孩子们都跟着石奶奶生活,石爷爷自己过日子。

    后来,也是政策,也是形势的缘由。石叔家就被化成了地主成分,土地被没收,房子充公,村里用这房子办学校,开门市部。一家人还得挨批斗,从此他们在人前抬不起头来,感觉比别人矮了半截。石奶奶眼看着自己辛辛苦苦大半辈子挣下来的家业,一日之间烟消云散,气血攻心,没几年就病逝了。

    再后来,政策改革,解除成分差异,房子又物归原主。石叔兄弟几个也都已是大青年了,由于成分的问题,找媳妇都难。兄弟几个为争夺家产起了纷争,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清楚,也不想问清楚,我只知道,一房间的墙橱门子被撬走了,一房屋门没了,石大爷住的那两间屋门连门框都撬走了,三间西屋拆了,南屋拆了,大门楼也拆了。极好的一套房子弄得七零八散。其中兄弟二人去别处另盖了房子。

    他们上辈子的事,我们无权过问,也不想过问,只是自从我们住进石叔的老宅,石叔跟他的兄弟几乎都没来往,我跟哥哥也只是见了大娘叫大娘,见了婶子叫婶子。平平常常打声招呼而已。

    大爷没有成家,人性格有些古怪,他栽的树,经常把树头掰了,所以总是长不成材,跟我们住一个院里,也经常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跟石叔争吵,有时还骂我们姓李的怎样怎样,哥哥不说什么,我就会跟他吵几句:“姓李的没怎么你,你骂姓李的做甚?找挨揍呀!”石叔就劝我少说话,他来处理就好。

    说句实话,当时娘跟了石叔,我是特别抵触的,就觉得地主家不是什么好人,总是用有色的眼光看石叔。差不多有三年,我都没有正眼瞧过他,更不用说是打腔了。而且总是看不惯石叔小气的样子,什么都不舍得花钱,扣扣搜搜的小家子气。很多时候,我还会找他的事,石叔从不跟我计较,倒是娘气极了,就会揍我几巴掌。

    我没忘记,过年时候,哥哥掀开我的被角说:“小懒虫,快起来过年了,叔娘炒好肉了。”眯着眼睛赶紧爬起来,穿好新衣服,扎上红头跟哥哥嬉闹,娘就会悄悄跟我们说:“年五更不能大声说话,要小声说,还要刚说好的。”我捂嘴偷笑,不敢出声。过年是那个年代最快乐的事情。

    老宅,记录着我们一家人的喜怒哀乐,似水年华。石叔跟娘含辛茹苦的撑着这个家,他们常年种西瓜,种小麦,玉米,花生,土豆,韭菜,一年一年的,拉土推粪。娘白天上坡,夜里摊煎饼烙煎饼卷供我和哥哥上学,冬天没农活时候,石叔就在我家地势高的地里撅土回家垫猪圈。再把粪池里的粪撅出来,用小推车推地里上肥。一整年都没个闲功夫。年轮刻画着叔娘苍老的容颜,还是结满茧子开了口子的双手。

    一年一年的,家里老是清贫,我还发脾气说:“也不知道你俩整天忙些什么,春天投地里两千块钱,秋天还剩不下两千块?”石叔不说话,娘就会骂我:“死妮子,过日子,柴米油盐酱醋茶,那个不得花钱,小小年纪,你知道什么呀?”

    哥哥上高中时候,石叔把哥哥的旧房子拆了,重新翻盖了新房,我也终于理解了他抠抠搜搜的真正原因,原来他是在从牙缝里挤钱,为了哥哥长大娶媳妇做打算。

    一家人喜气洋洋地看哥哥上了大学,我又有小心思了,哥哥每次回家来,学费总是不好凑,我又埋怨石叔太笨了,总是挣不来大钱。家里种着地,养着羊,养着驴,他们整天没白没黑的忙碌着,怎么还是没钱呢?还是经常牢骚满腹。

    我承包的门市部,这一年买卖不好,自打农贸市场开放以后,顾客大都跑集上去了,门头房买卖不好干了。房租,税务,工商管理费,直接挣不出来了,一夜一夜不成眠,终于体会到了屎难吃,钱难赚的滋味。也慢慢体会到了叔娘持家的不易。

    等我长大成人,有了孩子,自己过小日子了,更深深体会到了持家的不易,很多时候入不敷出。那些年,是石叔帮我一把,哥哥拉我一把,方才度过重重难关。总是后悔自己年少不经事的荒唐。

    哥哥大学毕业,工作结婚以后,我家的生活才一点一点好了起来。我们一家人搬到新房子居住。大爷老了,得了半身不遂病,娘经常送饭送水去伺候他,把他当老自己亲人一样照顾。大爷也知道得用人了,也经常说一些感激的话。没过几年,大爷病人膏肓,撒手人寰。

    叔娘这十多年来,哥哥不允许他们再继续劳作,钱给的很足,吃的用得啥也不缺,只是他们还是老传统,还是省吃俭用,不舍得花钱。

    尽管老宅,早已不再住人,石叔总是把房子收拾地有模有样。前几年,哥哥回来时候,石叔说:“房子又有漏雨的地了,咱还修不修?”哥哥拿出钱来给石叔说:“找建筑工人好好修缮一下吧,不能让它倒了。”哥哥清楚石叔对老宅的感情。老宅就是石叔的命根子,也是我们难以割舍的爱。

    石叔得病这三年,哥嫂带他去济南医治,请专家用好药。都没留住他的性命,石叔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拿出大包包着小包的存折。这么些年,哥哥给他的钱,他几乎都存了下来,石叔声音微弱地说:“以后你们的日子还长,用钱的地方多,一定要勤俭节约!”我们握住石叔的手,泪如涌泉。不管我们有多么的不舍,石叔还是永远离开了我们。

    如今,看到老宅,幕幕往事萦绕心间,就感觉石叔还活着一样。心里多少有点安慰。只是那曾经的袅袅炊烟已不再升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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