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一年的夏天

一九六一年的夏天

一九六一年的夏天

我蜷曲在妈妈的子宫

黑色的恐惧袭来

侵占了我刚刚学会跳动的心脏

冥冥中有一双手

要将我推向外面的世界

我挣扎着抵抗着一动不动

𣎴想出去不敢出去

我舍不得妈妈的温暖

赖在高高隆起的腹内

其实没有人知道我的秘密

知道我的惊慌失措

小小的心脏充满了危机

我真的害怕真的不敢出去

他们以为我昏昏噩噩

感觉不到外面的世界

不知道正在发生的一切

我早就听到了那些沙沙的声音

这声音响彻了村庄

遍布了每个家庭每个角落

是谁养了那么多的蚕宝宝

放出了那么多的蚕宝宝

它日夜蚕食我们的天空大地

蚕食我们的山峦河流

蚕食我们的村庄家园和亲人

天边的月亮被啃得只剩下了边角

村头的老榆树被啃得光秃秃的

像被咬得又黄又瘦的爷爷

那颗突然变大了的脑袋

家里的欢烟被啃断之后

奶奶也被那又青又绿的蚕宝宝

咬断了有气无力的呼吸

这个说好了要在人间等我

要第一时间抱起我的老太婆

是一个不守约的人

还没有见面就急急匆匆将我抛弃

那个我应该叫爸爸的人

被啃得哀声叹气一言不语

满脸胡须蔫头耷脑

整天躲在灰䑃朦的烟雾后

那个我应该叫他哥哥的小男孩

被啃得瑟瑟发抖揣着一肚子的

曲曲菜马齿苋和干巴巴的观音土

他竹竿似的戳在那儿

身上已经没有了可咬的肉

温暖的风中立不住了身子

摇摆着一个干巴巴的魚刺

那个我应该叫她姐姐的小Y头

满脸青紫气奄息息

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

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的奶奶

看见她可怜又悄悄转回身来

准备带着她痛爱的小精灵一起离开

所有的人都没有看到又归来的奶奶

只有我看到了她模乎的影子

虽然躲在妈妈的子宫里

我感觉还是给她轻轻的摸了又摸

胆颤心惊中若不是踹醒了妈妈

差一点就让她连我也抱了去

我没有熬过一九六一年的夏天

那支看不见的大手

还是把我从妈妈的身体里无情地赶了出来

我也和家里的人一样

掉进了一只只又青又绿的蚕宝宝中

那熟悉的沙沙声

原来真的不是风和雨

虽然我只是一芽新鲜的桑叶

但是比饥饿还饥饿的蚕宝宝

没有那个对我的幼小生出一点怜悯

我也像爷爷奶奶爸爸妈妈

像哥哥姐姐像左邻右舍的人

因为没有食物而变成了食物

一口口在蚕宝宝细小雪白的牙齿间打磨

我挣扎着不甘的吮吸

妈妈的乳头又干又瘪

无论怎样用力也吸不到一点东西

和家人一样我挣不脱蚕宝宝

赶不走爬进我生命

撕咬我生命的这些家伙

我的悲愤无法表达

就像我的焦急和疑虑

我还没有来得及去和语言沟通

不具备驾驭语言的能力

只能胡乱的挥舞着瘦小干枯的手臂

用一声一声哭泣抗议

向这个蚕宝宝横行的世界

向饲养蚕宝宝的人

向放出蚕宝宝的人

一九六一年的夏天

一个婴儿人之初的呐喊清晰而嘹响

一九六一年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