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及耳
一九六一,
依旧留意。
自由的
是,你的身体。
还是你的灵魂。
6
看房是一天,搬家又在同一天。
楼道就够一个人,两个人都挤。
他家的东西过来,我家的东西过去。
于是就错了。
都错了。
女式鞋是他家的,酒红衣柜是我家的。
泾渭分明。
孙太是我家房东。
我先生姓陈,大家都叫我陈太。
孙太50多岁,穿着讲究,为人热情,她总说,“大嘎象海银嘛”,意思就是,“大家都是上海人”,都在香港居住,远亲不如近邻,彼此照顾一下是应该的。
打开门,我离开。
他站在门边。
我看到他的正脸与整个身体,灰色西装。
对话在我身后渐渐散远,一同飘散远离的,还有孙太家蒸鱼的清香。
是另一位租客。
只是他晚了一步,而已。
隔壁顾先生儿子结婚,他家的房子也在求租中。
我们就成为了邻居。
第一次对话,是因为我家的日本杂志被错放到了他家。
他问我先生是不是懂日文。
我说,略懂,老板是日本人。
他说他姓周。
我说,我先生姓陈。
5
香港有一半人是住公屋的,就类似上海的廉租房。
香港人很少会请别人到家里做客,因为房子小,一间缩一家,“螺蛳壳里”见不得人。
若旗袍是女人的专属,那公屋就是香港人的专属。
连走路,都要吸气收腹。
周太很时髦,及耳的发吹出外翻的幅度,像画报上的美国女郎。
她比我更热闹,她来了我就会主动站起来把座位让给她。
我靠在墙边,墙面是不近人情的冰凉。
看她与一桌人谈笑风生。
有淡淡的疏离感,这时我总会想:
周太和我先生是一类人。
周太来了,周先生也就会离开牌桌。
房间里就有两个人站着。
但不知道,周先生和我是不是一类人。
那时候我也以为他有一些些冷淡。
并不知道,他每次离开牌桌,都是因为两个凳子挤不下四个人。
他把座位留给了我。
就像,我把座位留给他一样。
4
我们时常需要避让对方,因为空间真的太小。
有时距离太近,我甚至可以看清他领带上花纹下藏着的暗点。
他有一条格子领带。
两种交错的颜色,一深一浅,像布丁洒了焦糖,咖啡上了奶油。
我先生又要外出办公,两个月。
我叫他带两个皮包回来,款式是上一次送我的那一种。
我老板很喜欢。
怕他忘记,我又提醒他。
两个。
我先生笑起来,问我颜色要一样的吗。
我说,你说呢。
我和我先生感情很好。
虽然性格南辕北撤,但互补,能使婚姻走得更长远。
我是一位秘书,我姓苏。
我老板姓何。
晚上七点差五分,我打电话给何太太。
老板还要谈事情,叫她们家里人先吃。
何太太问,最近工作很忙吗?
我说,是的。
通话结束,何先生站在我旁边。
他问我,晚餐的位置订了吗?
我说,订了,八点两位。余小姐已经出门了。
3
蒸饭是一件很慢的事情。
不过,吃饭倒是一件很快的事情。
如果蒸饭能和吃饭一样快,那幸福感就会提升。
房东孙太托我带一个。并且对周先生说,他也应该要。
于是,我先生从日本又带回来了两个电饭煲。
周先生问多少钱?
我先生说,不用客气,周太已经给过了。
周先生并不知道这件事,我也一样。
周太最近一直夜班,回来时,他都已经睡下了。
我先生说,在酒店做事很辛苦。
周先生向我先生问起我,我先生说,现在只有他一个人。
周先生说,听见隔壁有动静,还以为都在。
我先生问他,什么事。
周先生说,他有一个朋友要去新加坡,问我们公司有没有便宜一点的船票。
周先生走后,我才出来。
衣服没有换,不好意思见外人。
我说,周太太在酒店上班呀!
我先生说,牌桌上她告诉我的。
我说,你打牌我都在,我怎么没听到。
我先生解释之后,我想起来了。
那天,余小姐和何太太都要为何先生庆生。
我被拉去临时救场。
陪了何太太两个小时,陪了余小姐一个一晚上。
我的老板很精明,但即使再厉害,也是一个人。
分不出两个身子,对不了两个女人。
周先生在出版社上班,那天接到陈太的电话。
并不是我,而是另一位陈太。
友人炳把帽子忘在了陈太公司。
炳很得意,他是故意这样做的。
周先生提醒,陈太是有老公的人。
炳说,幸好,你老婆是位美人,不然就要担心了。
周先生确实有尝试其 他的资本。
但他不像炳。
2
那天。
房东又忘了报纸这件事。
周先生把他的那一份给我。
他对于我也在看连载的武侠小说,微微吃惊。
周太太是从来不看的。
可我很喜欢。
错过一期,迟一天,就感觉人物都要死去。
周先生说,他也想写。但总是写一个开头就不知道再怎么继续。
他还说,许多书都留着,我问他借也可以。
可是等到我看完,他都没有出现。
我只好问他的房东顾太。
顾太说,他们夫妻吵架了,周先生好一段日子没回来。
顾太问我什么事。我说,还书。
顾太说,男人都喜欢看武侠。
我说,不是我先生,是我看。
周先生是一个温和的人。
冷战了几天,想给太太一个惊喜。
周太在电话里,拒绝对方示好,说要值夜班。
周先生赶过去,同事说,你太太早就走了,她今天是早班。
周太太是个很随性的人,说不定已经到家了。
我下班完,一个人总没有做饭的欲望。
于是晚餐都成了夜宵。
云吞也好,面条也好,总之一定要是热的。
站在熟食面前,热气总能蒸发在脸上,像流泪不止。
周先生那天还是去吃夜宵了。
他买了一碗饺子。
坐在那里大口吞咽,脸上吃出了汗,也是水渍。
一滴一滴,不像泪水。
1
我们时常在去吃夜宵的那条楼梯遇到。
周先生会给我打招呼。
我不想说话。
甚至,不想看。
不想遇到他。
他不像我,带回去。
所以,我们是一样的,又不一样的。
一个人写出;
一个人藏起。
我总记得那条很长的楼梯,顶端是白色的路灯。
人的影子都像黑白默片。
告别的。
是一个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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