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注定要比别人有更多的风雨经历。
风雨有你五岁的时候,我和弟弟蜷缩在土炕一角,妈妈在地中间的缝纫机上忙碌着。一大堆的白色塑料布随着缝纫机“噔噔噔”一上一下,推向了土炕的一边。懂事后,爸爸说过,我五岁前住的房子是“县革委”借给爸爸妈妈的房子,年久失修,雨大的时候,屋内自然下起了小雨。好在爸爸妈妈在水利局工作,近水楼台,救灾物资塑料布被妈妈缝在一起,爸爸由屋角四下系好,一家人得以在雨天有干爽的土炕,我和调皮的弟弟甚至跳着去够塑料布低垂的积满水的地方。
七岁的那一年,夏季的雨又多又大,日间的连阴雨把上学戴的草帽泡得沉甸甸的,顶在头上,从来没有的霉味代替了稻草味。晚间不断的瓢泼大雨导致停电,爸爸妈妈要连夜值班,监视汛情和参加抢险,只好把我们带到了办公室。办工作桌上的黑色手摇电话机,不是被突然到来的铃声惊吓到话筒几乎弹跳起来,对方焦急查问汛情水位的声音传到了我的耳朵里,就是被妈妈的右手飞快地摇动几下,沿着拨轮拨出几个数字,报出一连串的数字。电光闪过,窗户外面,十来个黑色身影来回奔跑,雨水把宽大的雨衣涂成闪亮的漆黑。爸爸和叔叔们忙碌抢修发电机,组织人员加固西北角的围墙,每人手里一把四节电池的手电筒,为他们开辟了一个喇叭形道路。雨线密密麻麻排在亮光里面,地上漫过小腿的积水被雨水射出无数的水泡泡。爸爸偶尔拉开办公室的大门,抹一把满脸的雨水,大声说“快给水库挂个电话。” 随即又消失在雨雾中。那个年代还没有发明“酷”或是“帅”这两个词,现在想来用在爸爸脸上再合适不过。
探寻是不是那些年的风风雨雨把爸爸的肩膀变得异常坚强,已经没有太多的意义,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爸爸始终在心里坚持着这样的信念:事在人为。无论是在弟弟十个月患病,长途去探访老中医,还是为贫困山区争取工业项目,无论是引进意大利掘进机,参与大型水利项目,还是发挥余热领导扶贫项目,爸爸依旧是三十多岁那个勇敢地担当在风雨中的男子汉。
出国前夕,爸爸妈妈帮助我们整理最后的行李,我在临到登机的前几天,说实在,有点害怕了,害怕前方的未知,害怕女儿跟着我们吃苦,害怕找不到工作的困窘,这些在最后的一刹那像呲牙咧嘴的鬼怪一般,从向前的忙乱或是漫不经心的懈怠覆盖的白布下面压抑不住地钻了出来。我在把拿不走的衣物放在纸箱里时,忍不住地哭了起来,没有出声,但是我确信爸爸妈妈一定是看到了,我有一点想要获得安慰的夸张倾向吧,我清楚记得爸爸妈妈没有说一句话。
在移民后的十年时间里,我每隔两三年就会想起那个四月的上午,最初的疑惑慢慢变成了现在最最感激爸爸教给我的一课,那就是:总有办法克服困难的。如果爸爸当初一句:太困难就回家来,有爸爸妈妈呢。我想这样的安慰或是承诺是不负责任的。我曾经用来试图鼓励女儿,信心爆棚的语言“有什么可怕的“,在爸爸不动声色,扎扎实实的行动面前,显得既虚伪,又没底气。
五年前,爸爸高兴地告诉我们,由于他的多次争取,临近的工程顺便给爸爸生长的小山村修了一条柏油马路,解决了几十年村里雨季道路泥泞不堪的困境。我在给爸爸的回信中写下: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读书和做事,爸爸最喜欢的两样事,在我心中永远种下了美好的种子,茁壮成长,帮助我学着面对生活的风风雨雨。
多年之后我读到加缪的《鼠疫》,里厄医生一句话:“献身于卫生防疫组织的人,他们那么做,其实也算不上丰功伟绩,只因他们知道那是唯一可做的事情,不下决心去做反倒是不可思议。既然鼠疫降临,那么就责无旁贷,必须与之斗争”。我感到异常亲切,想起了七岁那段时间的雨夜,那个在暴风雨中奋力工作的爸爸,和里厄医生何其相似,不急不缓,但又是异常笃定地坚持眼前,手中的事。
如果我必须从爸爸众多的优点中选出一样,“勇敢克服困难“依旧是我的答案,爸爸用他所有坚实的脚步阐释着”风雨不怕“。
风雨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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