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黄岩睡了一觉起来,天已经不怎么亮了。他翻起身,突然想起来烂头说的。
就近去了胡大爷家的便利店,买了两包烟和一箱酒,黄岩想了想,又拐了弯去买了点下酒菜。
烂头家的院子没有门,屋门也只是虚掩,一推就开。
他就坐在一进门能看到的地方,靠着墙瘫在地垫上,抬头看着屋顶。
黄岩往他面前的小桌上放了下酒菜,又取了两瓶酒,把烟拆了搁桌上,坐在他面前。烂头还是没有反应。
黄岩顺着他的目光抬头去看,才发现这屋里原来没有灯,亮着的是月光。屋顶它破了一个洞。
“卿卿是我妹妹。”烂头突然说。
“啊?哦。”黄岩想起来烂头说的是昨天明爷话里的那个名字。
烂头拿了瓶酒,用桌子开了酒,灌了一口。
“她比我小五岁,我妈很早就走了,我爸在我念高中的时候也没了。我拿奖学金然后去打工养活的我俩。”
“卿卿也很懂事,她读书很好,长得也好看”黄岩看着烂头晒着月光的脸,仔细看了看,在心里悄悄说,你长得也挺好看的。
“挺多小男生喜欢她的,但是她很听我的话,都只是当普通朋友。”
烂头又灌了一口。
“那年我大二,她刚上高中。村里有娃帮着传情书,拿着情书拴石头往院子里丢,结果劲使大了,直接往屋顶上砸了一个洞。”
“卿卿特地跑到村长家给我打电话,跟我说,还给我抱怨他们这么幼稚怎么可能会被她喜欢上。”烂头笑了,笑的很开心。
“她要我过两天放假回来要记得带点东西回来修一下,我说好。”
“那天我到家,已经是晚上了,我打算第二天再去修。卿卿一直在咳嗽,我问她,她只是说这两天天气变得大,着凉了。”
烂头又喝了两口,瓶子已经见底了。
“我看她桌子上,床边都是草稿纸揉成的球。是和我养成的习惯。我打算拆开了看是什么题这么难。”
烂头突然有些哽咽。
“里面是团成一团的浸着血的纸巾。”
“我很怕,很怕她会和爸妈一样走了。”
“我说,卿卿我们去医院看看,是什么病。”
“卿卿她却告诉我,她前几天去看过了,是和爸妈一样的病,血癌,而且已经晚期了。”
“我问她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她笑着和我说,‘哥哥你已经很累了’。”
“我第一次...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没用。”
烂头举起拳头往地上使劲锤了一下。
破了皮,在流血。
“穷人不就是这样吗?小病死撑,大病等死。”
烂头很认真盯着黄岩的眼睛,好像是在告诉他,又好像是在透过他告诉别人。
“那天晚上我掏了藏在砖里的房产证和地契,我知道也不能值几个钱,还是得先让卿卿去县里医院待着。我去找了村长,那个时候他已经是镇长了。”
“然后呢?镇长帮你卖掉了吗?卿卿又怎么样了?......”黄岩没听到烂头继续说,忍不住发问,没有人回答。
他看过去,烂头已经合上了眼睛。好像有什么透明东西一闪而过。
可能是睡着了吧。
黄岩想。
05
“丁铃铃铃”突然响起的闹钟吓得黄岩嘴里那口酒没下去,呛着了。
晚间突兀的吵闹声音在这没几个人的西凉村倒也不会引起什么注意。
“你不是想知道东口破厂发生什么事吗?”
黄岩还在咳嗽,烂头已经起了身关了闹钟,又套上了兜帽,今天还多戴了一个口罩。黄岩接过烂头手里的口罩,也戴了上去。
还是神奇的小路,直接能从南秫村到东口。
烂头没有带他直接进去破厂子,而是进了破厂旁边的小窄道。鞋底踩过碎石子的声音,在没有人的偏僻郊外很响。
黄岩看到烂头举起手腕按了一下,原来他手上还有一块表。亮起屏幕是在看时间。很快,他又散下袖子遮住。只是加快了脚步。黄岩跟的并不吃力。
只是他突然发现,烂头习惯走的路,没有一条是亮堂的。
渐渐的,能隐约看到远处的一点白光。
黄岩想,这可能就是目的地了。
果然,烂头在靠近的时候走的越发慢了。
在快要到的时候,烂头突然带着兴味说,“要看的话等下不要闭眼。”好像他笃定黄岩一定看不下去一样。黄岩有点不服气。他工作这么多年什么没看过。
透着白光的是一扇铁窗,只有一个不大的小口,看起来是原来用来安排气扇的地方。
地方还特别高,他们两个都超过180不少,就算踮脚也还是看不到,更别提能有来探险的小孩碰得到。
烂头从口袋里取了烟,掏了一根,原来他刚才出门还拿上了烟。叼着带着火星的一点亮光,他低下头摸索着什么,没两下,从手指敲击石块沉闷的声音变成敲击木头的咚咚声。
接下来是木面擦过石子的声响。在白光下,也能看到烂头拖过来的是一个木箱。他拍了拍手,走远了一点,倚着墙,夹着烟,又吐了一口白圈。然后轻睨黄岩一眼说,“站上去看吧。”
黄岩扶着墙站上木箱,一点一点被石墙挡住的声音随着距离的缩小开始能从那个窗口听的清晰。
是男人粗重的呼吸声。他垫了脚去看,和那天的感受完全不一样,他现在只觉得恶心。他没有看清现在伏在那具尸体上的是谁,已经忍不住跳下来干呕。但是黄岩能够确定,现在那具尸体不可能是他上回看到的那个。它没有巨人化。
一嘴胃酸的味道。黄岩不太舒服的吧唧嘴。
“箱子里有水。”烂头没有看着他,可是他总觉得烂头在嘲笑他。
他摸了摸那个木箱,除了表面的灰,在侧面能发现有一个把手。一拉,是一个抽屉。里面有两瓶圆柱形的东西,拿出来一瓶,在光下能看清,的确是水。
漱了口,从烂头口袋里拿了一根烟,然后不嫌脏地坐在木箱上。两个人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抽烟。
大概是半包烟的功夫。突然墙边传出了急促跑动的声音,溅起的石子有一粒翻过墙打在黄岩脸上。
烂头还是没有动。
直到周围恢复寂静。
打火机的声音很明显,烂头又点了一根烟。
“站上去,伸手往最里圈摸。摸到一个圆形的玩意,小心点摘下来,然后在光底下取了存储卡再粘回去。弄的不粘了,旁边有胶。”
烂头好像很清楚黄岩他懂得怎么取,只是这么简单的下了命令。黄岩也不奇怪,按着话做了。
很快,两个人又披着月色走进了小道。
“为什么要装在那里?”黄岩看着前面低头只顾走的男人问。
“有的人想死,有的人想看。物尽其用呗。”烂头只是扔了这么一句模糊的话。
沉默了片刻,又说,“里面有药,越靠近越浓。”然后不再说话。
黄岩却已经能够明白了。为什么那天自己那么奇怪,为什么在庙门口看到了“死人”的屁溜子。
但他也很惊讶,烂头说的他居然都信。
今晚的月色不太好,风很大,云很多,脚底下的路看不清,天上的路也遮遮掩掩。
06
今天没有去庙里,所以天还没亮。黄岩没有回家,倒是跟着烂头又去了他家。他还想听听烂头说事,虽然更大的可能是他不会说。
果然,进了屋子的两个人坐回离开前的位置,又是相顾无言,只是喝酒。
“嘀铃铃嘀铃铃”可能因为是烂头,这个破屋子里有电话这事也不让黄岩觉得奇怪。
电话很急,烂头走的也很急,但是步子却踩的格外重,黄岩都怀疑自己听到了地板裂开的声音。
“喂?”他说。
“好。”电话挂了。
屋子还是很黑,烂头走近黄岩,走进光里。
他的眼睛很红,在哭。
“卿卿走了。”他说。
然后他也走了,和以前的每一次一样,黄岩跟上去了。
他跟着烂头去了太平间,那是唯一一次一路上都是光,去看烂头口中那个很漂亮的卿卿。
就像他说的,真的很好看。
医院的工作人员离开的时候他也跟着走了。去了吸烟室。坐在那,没有抽烟。
烂头开始筹备葬礼,黄岩跟着帮忙,那期间,破厂他们还去过几回。
又是一个十五号。烂头换下穿了六天的黑色西装,又套上了兜帽。
黄岩以为又要去破厂,正打算拿上口罩,烂头已经抓住他的手。
“今天,去见明爷。”
烂头好像预知到了什么,他要黄岩换一身他的衣服。黄岩向来很听话。
一样地穿过庙堂,大概是知道大家都是活人,黄岩这回路过的时候抬了头,仔细扫了一圈牌位,发现能看到的名字都偏女性化。
进了屋,明爷还是和第一次一样的打扮,只是这回面前没有茶具,放了一只喝了一半的咖啡杯。
“麦子后天收。”明涟支着手对烂头讲。
后天,是卿卿的葬礼。
烂头背在后边的手却没有动静。
倒是黄岩,很认真地打量着明涟。
明涟知道烂头明白他的意思,也不再多说。
那扇门开了。
天很黑,风很大。
刚踏进西凉村,烂头放慢脚步解兜帽,然后压着嗓子对黄岩说,“你去我家,进了屋子右拐走到底,有个后门。去你该去的地方。”
黄岩一瞬间屏住了呼吸,果然被发现了。
不过只是一瞬,他就学起了烂头喝醉酒的样子走了。
两个人的影子,肩并肩过了水田,在破屋门口交错,又迅速分开,不再遇见。
(未完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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