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鬼的少女（完结篇）

看见鬼的少女（完结篇）

1

我打开门，准备上班去，却发现从门口起，贴着手指地标，沿着路一直向远处延伸。

我好奇地顺着地标往前走，一直走到林天歌家门口。

门上贴着一张纸条：答案在工作室。

我抬起头，林天歌正站在二楼窗口前。他笑容莫测，指指工作室的方向，然后点点头。

我只好走向工作室，卷闸门“哗哗”地向上走。

里面堆放着很多木料，地上是来不及收拾的垃圾，工作台上散落着图纸，墙上整整齐齐挂着各种工具。

对面墙上靠放着一个巨大的东西，类似于巨幅画作，用灰色的布蒙着。

这件东西是送我的礼物吗？

我心里既惊喜，又疑惑，到底是什么样的作品？

林天歌轻步走到我身后，问道：“好奇吗？”

我点头。

他挠挠脖子，似乎很不好意思。搞得我也生出几分紧张和尴尬，胳膊爬上了鸡皮疙瘩。

林天歌一下笑出声来，自嘲道：“真是的。还没有做过这种事情。”

我正欲说话，他一只大手遮在我的眼睛上，说道：“嘘——别说话。”说着，另一手牵着我，慢慢往前走。

他感叹道：“以前我就是这样，领着你往前走的。我还以为会这样一辈子。”

“你不希望我看见吗？”

“从来没有想过。你看见与否，我都会照顾你。”

我们站定之后，他没有放下他的手，继续说道：“丫丫，对不起，让我等我长大。”

“嗯？”

“妈妈和我曾有过三年之约。如果三年后，我还喜欢你，她就不阻拦我。对不起，那时的我太懦弱。”

只要是你，再等一等，没有关系。

林天歌放下手来，扯下灰色的布。

展示在我眼前的，就是巨幅木拼画。一幅画全部用一厘米见方的木块拼出来。

一个侧面而笑的少女，隐隐如我的模样。在她对面是一个五岁的小女孩，与少女相视而笑。她们身后，一个气球样圆鼓鼓的怪物，嘴上挂着两颗大白牙。她们脚边是一只猫，高傲地闭目。

我热泪盈眶。

林天歌问我：“他们的样子对吗？”

“对。几乎一模一样。”

“你给我描述过，所以记住了。”

心理医生说，金铛、龅牙桑、吉祥庆是我想象出来的自己。

一个是不肯长大的自己，金铛就是我五岁的模样。一个是愤怒而脆弱的自己，龅牙桑很容易动怒，又常常独自忧伤。一个是冷漠的自己，吉祥庆总是一副高冷模样。

我的眼睛恢复之后，我时常怀疑，他们是否真的出现过？

心理医生给妈妈的解释是，我一个人扮演各种角色，其实他们并不存在。

我走上前去，摸着画上面的金铛，她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像雨水洗过的空气一样纯净。

她最后的声音真真切切地响在耳边：“我不想离开你。”她总是放心不下我，生怕我受到伤害。

吉祥庆，龅牙桑，我从来都没有与他们好好告别，他们就消失不见了。

他们怪我吗？

创造了他们，最后却弃之不顾。

陪伴了我多年，我却连一句“谢谢你”都不曾说过。

还有林天歌。

我转过身，对他说道：“谢谢你，相信我说的每一句话，没有把我当成怪物。”

2

有句很有名的话，叫做，我只是敢和别人不一样。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相同。

每个人都是不同的存在，每个人都曾与世界，有过不可调和的矛盾，都认为自己与之格格不入。

这是多么美妙的天赋，我们都不一样。

即使是被人们认为最平庸的人，在他心底也有自己的声音，你们不懂我。

或许，正是因为没有人懂，我们才开始寻找认同，一点一点把自己变成陌生的模样。

长大的路上，丢了自己，面目全非。

我的幸运，是遇到了林天歌，他用孩子气的天真，接纳我的童话世界。他允许我，成为我自己的样子。

林天歌嘴角有一丝抽搐，似乎有些紧张，说道：“你现在准备好，接受我爱你了吗？”

我又哭又笑，说道：“我一直在等。”

“这是答应了吗？”

“是。”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指着脑袋说道：“我现在记忆力真的不太好，你不介意吗？”

“不介意。”

“我重新上大学，现在才大一，还得等三年才毕业。你介意吗？”

“不介意。”

“我工作起来，可能很长时间都不见人。你介意吗？”

“不介意。”

他还想说什么，我走上前，踮起脚尖，搂了他的脖子，亲吻了他，说道：“我爱你，很爱，很爱。”

他眼角有些湿润。

往事如烟，回望不甚唏嘘，但是朝阳照在路上，扑向光明的未来，有个心甘情愿爱的你与我一起，即使泥泞与坎坷，也会笑出声来。

桃花依旧，春风如你般美好。

有一天傍晚，夏泽煜来找我。

他站在艺术馆庭院里，身后花木葱郁，远方的夕阳染红了天边，昏鸦色涂满了他的剪影。他愈发显得孤独。

林天歌展览正如火如荼的举办，很是成功。

我举手投足之间，满是激动和兴奋。

他谦和地笑着，说道：“听说你工作很出色，很替你高兴。”

“谢谢表哥。”

他愣了一下，说道：“天天……也很棒。”顿了顿，方说道：“你最终还是和他在一起了。”

我莫名有一丝愧疚，不敢看他的眼。

他黯然片刻，忽然说道：“在路上，司机放了一首歌，好久没有听到了。张信哲的《信仰》，里面有一句歌词很是应景：如果当时抱你，是否结局就会不一样。”

他伸出手来，想摸我的头，却停在半空中，复握成拳头，缩回去，说道：“我一直在想，我们之间差了点什么，运气？时间？”

他摇头道：“都不是。”

“只差一点我爱你。如果我足够爱你，怎么肯放过你？”

林天歌走了出来，远远看着我们。

他迎着夕阳，霞光落在他的身上，仿佛有光。

夏泽煜也看到了他，对我说道：“他来叫你。你走吧。”

我向林天歌走去，他前来迎我。

我们手牵手向场馆里走去，我偶一回头，夏泽煜已经不见了。

3

我花了半年时间找到了我的生母，她叫吴莉莉，在批发市场外倒卖化妆品。

她染着一头红发，涂着很厚的粉，遮盖着脸上的沧桑与皱纹。她的一双手很粗糙，脸上经常挂着笑容，跟谁都能聊上几句。

碰到小姑娘，就会传授皮肤保养心得：“你这个年纪就得防晒，要不然再过几年就晚了。”

“清洗一定要干净，你看这款卸妆油就不错。”

我经常流连于她的摊位，每次都会买她推荐的护肤品。有时候，她也会跟我闲聊上几句，渐渐地，我们也熟悉了。

她告诉我，她的孩子考了第一名，她给孩子买了新衣服，她带孩子出去旅游。

几乎每句话都不离她的孩子。

她好像是个很好的妈妈。

有时候，我会嫉妒，甚至愤怒，为什么不是我？

有一次，我忍不住问她：“怎么不听你说起你的丈夫？”

她“呵呵”一笑，挥了一下手，像赶跑一只苍蝇一样，说道：“离了。我们母女两个一起过。”

“那你岂不是很辛苦？”

“是啊。可是孩子也争气，总是考第一名。我再怎么苦，也值得。人嘛，总得想开点。”

我几欲哭出来。

谢谢你，是我所希望的模样，是一个好母亲，是一个认真生活的好女人。

她递给我一瓶眼霜，说道：“姑娘，我跟你挺有眼缘的。这瓶眼霜就算送你。”

我掉下泪来，接过来，说道：“谢谢你。”

我擦掉泪，却越哭越凶，怎么也止不住。

她竟然也抹了眼泪，说道：“我这人就是眼软，见不得人哭。你看你，把我招得也哭了。”

我想起来，在我小时候，她经常一把将我抱在怀里，亲吻我的脸颊，说道：“宝贝，你怎么越看越可爱呢？妈妈，怎么越看你，就越喜欢你呢？”她搂紧了我，“宝贝，妈妈真的好爱你。”

她递给我一张纸巾，说道：“姑娘，是不是遇到不高兴的事情？没事，你跟阿姨说一说，心里就痛快了。”

她握了我的手，我扑倒她的肩头，“呜呜”地哭起来。

她慈爱地拍打着我的背.

街上人来人往，不少生意上门，她也不管，只是一个劲地安慰我：“什么事过不去。别怕，没事的。”

什么事情也能过去，好的，坏的。

什么事情也将经历，好的，坏的。

可是，别怕，没事的。

4

我为什么写《看见鬼的少女》？

去年，我经历一件很不好的事情。七年恋爱，以失败告终。我的人生跌倒谷底，元气大伤，整个人变得很糟糕。

我曾有两个多月时间，晚上无法入眠。

我不停地问我自己，我的人生到底怎么了？

我看了很多心理学方面的书，想要找到答案。

因为我本身也是佛教徒，对六道轮回深信不疑，所以也看了很多灵修方面的书籍。

以泪洗面的晚上，我拥抱自己，不停地说一句：“别怕，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你很好，你真的很好。”

我要做的，是与自己和解，与我的原生家庭和解。

我从小不是长在父母身边，自我感觉，与他们感情淡漠。我又是一个异常敏感，多愁善感的人。有些事情，时间带过去了，可是我却把自己关在了那时那刻，不肯长大。

有一天晚上，我特别难过，推开了爸爸的房门，抱着他就是痛哭。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变得这么糟糕？

难道是因为我不配幸福吗？

后来，我和爸爸进行了一次长谈，结果是不欢而散。

说起小时候的事情，我和他有两个截然不同的感受。他反复强调，他和妈妈如何如何爱我。可是我记得的却是，你们如何如何伤害我。

我依然把自己当成受害者。

之后的某一天，我和弟弟聊天，像祥林嫂一样，又一次喋喋不休地说起，世界如何残忍粗暴。

他似乎有些不耐烦，对我说，姐，这话我已经听了很多遍了。你难道没有让你感觉开心和温暖的事情？

我仔细想了这个问题，郑重其事地写了一篇日记：人生中能让我感觉温暖的时刻。

我拼命地想，想破了脑袋，一共才想起四件事情。

我号啕大哭。

这就是我的人生，我到底错过了什么，让我回望人生路时，仅仅只有寥寥四件事，供我温暖。

那一段时间，我正在看《夏目友人帐》，里面有一句话：你小时候一定被温柔的对待过，所以才有这么一双温暖的眼睛。

我把这句话记在日记里，后面附上一句：我想重新看待这个世界，用温柔的眼睛，看到所有的温暖。

每个人心里都住着一个小孩，遗憾满腹，受尽委屈。待在那里，不肯长大，是因为在等，等啊。

正如我在《莉莉，不要哭》中所写的那句话：给她饭吃，给她衣穿，给她爱填满。

可是，有一天我们终会发现，没有人可以救赎你，除了你自己。

我等了很多年，终于等到那个答案：我非常爱爸爸妈妈。

不是恨，不是渴望被爱，而是我爱你。

我才明白，我内心没有爱，怎么能碰到爱？眼里缺少温柔，怎么会与温暖相遇？

我对弟弟说，姐姐心里那个乖戾的自己终于安息了，她死而瞑目。

再见，我的孤独，冷漠。

你好，我的爱和美好。

愿每一个我亲爱的你，遇到最好的自己，遇到最好的天天，抑或是最好的表哥。

——————谨以此文献给曾陪伴我多年的内在小孩。

我想起，某一个起风的冬日。

我带着我的狗出去，她静静地蹲在我的脚边。

我迎着风，看到未来的自己，一脸幸福地走向我，拥抱我，亲吻我的脸颊，告诉我：“谢谢你辛苦的忍耐，才让我成为如此幸福的模样。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