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

小男孩从被窝里伶俐地爬出来，将卡夫卡的《变形计》平展在堆满学习资料的小书桌上，打开灯光昏暗的小台灯。时针不偏不倚指在零点。其他人早已经入梦乡，正是看闲书的好机会。

“一天早晨，格里高尔·萨姆沙从不安的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虫……”。

床外的夜空清澈如洗。月光皎洁无垠，如一层透明的薄纱覆盖在大地。月光如无法抵挡的孤独感一般，从小木窗口沁透进来，撒在书桌上，将桌上原本苹果、面包的新鲜色彩，镀上阴冷暗淡的颜色。伯母总说不爱浪费，便将吃不了、吃剩下的东西都送到小男孩桌面。那刀痕累累的水果，干瘪瘪的半块面包，寄宿在伯母家多年时间，小男孩见多不怪。

“他有时也集中全身力量，将扶椅推到窗前，然后爬上窗台，身体靠着椅子，把头贴到玻璃窗眺望所感到的那种自由……”

小男孩此刻感到疲倦爬满周身，眼皮沉沉。于是他关了台灯，“啪嗒”一声。他将头惬意地埋在臂弯里，不一会，睡意像一只大手，将他拉入沉沉的睡梦中，细小动人的鼾声随之而起……

一觉醒来，小男孩发现自己躺在书面上，变成了一只小甲虫。但涌上心头的却不是恐惧，而是万分欣喜。他激动地“噗嗤噗嗤”煽动着翅膀，摇摇晃晃地腾空而起，如同跌跌撞撞学习走路的孩童一般学习飞行。

房间周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目光如炬，循着记忆飞过阴暗潮湿的走廊，穿过锈迹斑斑的客厅门框，进入灯火通明的客厅。这一切就如经过黑暗堕入梦境一般。啊……她看到了母亲和父亲。母亲围着围裙，在准备丰盛的晚餐，空气中飘着他最爱的茄子肉丝的气味。父亲没有在埋头工作，而是早早回到家。手里如传教士捧着《圣经》一般，捧着小男孩的作文朗诵。他们不再为为琐碎钱财争得面红耳赤。母亲和颜悦色，面露满意的听着父亲的朗诵。他们都为自己儿子的文采而自豪！

“那是我写的，那是我写的！”小男孩激动地飞向父母，如同坠落的雨滴追逐着万丈深渊一般。然而父母显然不懂甲虫语——哪怕这是他们的亲生儿子。他们被这“不速之客”吓到了。母亲除下围裙扭成束，父亲将手中的作文本卷成棍子。他们呼声大起，不约而同地将手中的武器挥向可怜的小甲虫--可是那动作小男孩又何其熟悉。

母亲将满桌的饭菜打翻了，父亲手中的作文本也被打散了。“小甲虫”惊慌失措，跌跌撞撞中终于冲出了客厅。他在不舍又惊恐的复杂情绪中，冲出了客厅，穿过锈迹斑斑的客厅门框，飞过阴暗潮湿的走廊，回到了房间。他惊魂未定，躺在一片闻起来美味诱人的发霉面包上。他目光如死灰，让他拼了命追逐的，竟差点要了他的命。但希望与失望的峰回路转，在他脸上不着痕迹一般的转瞬即逝。

他无力地颤动着受伤的翅膀， 随手抓起一点发霉面包尝起来，它为何这么美味。窗前月光如飘落的窗帘一般渐次暗下，他感受到整个世界在他面前渐渐落幕，。那只大手又将他抓住……

小男孩猛地惊醒，一切终是一场梦而已。却比现实还要真实刻骨。

时针不紧不慢的刚好走过凌晨三点。他拾起《变形记》片段，干脆借着月光续读起来。

   他读到了格里高尔逐渐被父母抛弃，继而又被妹妹抛弃，一切不和常理却又顺利成章。看到格里高尔释然般选择放手离开，他面露微笑。他看到全家人决定卖掉格里高尔为家庭购置的房子，出门旅行。他的内心闪过了日记本里的一句话：居高临下的同情心，是卑鄙的情感。读罢他目光恍惚，如同沉沉黑夜中无可依托的一点火光。

    窗外竟飘起雨丝来了，雨丝穿过小窗，滴在脸上他全不在乎。丝丝寒冷透过皮肤渗入毛孔。他透过窗子凭栏眺望，透过窗口眺望所感到的那种渺小的自由，被淹没在茫茫的惨淡夜雨中。万千雨丝闪烁着月光的光芒，纷纷落下，像是整个银河的灿烂都将要在此刻落下帷幕。

他害怕所有的光借着雨在一夜消失殆尽，漫漫黑夜提前到来。

    晶莹的雨水早已打湿了他的清瘦小脸。月光与雨水这两样最沉重的东西，使他的头终于不堪重负般坍塌下来。他将脸深深地埋在手臂弯里，脖子与肩膀不停颤动……

他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