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麻

作者: 玓之香 | 来源:发表于2020-01-13 14:56 被阅读0次

    初秋的洛阳城畔霜叶已红,行人来来往往数千回也不曾留下一丝痕迹。长街畔茶阁中总有喧声萦绕耳怀。倒也不见其水芬芳,而店内方束发的姑娘可真是红唇佳人。想到那年寒酥时节,她仅仅一笑便迷下一方洛阳少年。

    谈笑那间,门外忽进来一撑着竹骨伞的公子,额前青丝已乱,却遮不住如墨双眸中自带的俊逸。他推门而入,或许是太过拥挤,他离我不过近在咫尺。

    我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兰桂香,与其他身上自带酒肉味的大汉不同。只见他轻声道:“姑娘可否知晓这座茶楼里的一位美若天仙的女子?”

    一种不甘与愤怒滑过我的眼帘,我撇撇唇,道:“不曾听闻。”便放下茶盏匆匆离去。

    那男子身上清幽的兰桂香却一直徘徊在我的鼻翼两侧。或许是从那一刻开始,他已撑着那月白的竹骨伞,飘进了我的心。

    后来那间小茶楼我不时去拜访一番,那姑娘的桌前依旧围着痴心不改的大汉,从不曾再见过那自带仙气的公子。也罢,终不过路人一场。

    那日回府,空中忽落下几滴雨水,凉丝丝的。我不禁感到一阵酸楚。我不再奢望任何情谊,何为一见钟情,不过贪图一副好皮囊,仅此而已。

    天知道我究竟经历了什么。

    及笄那年,是我真正意义上踏出闺房。

    我的两个兄长,一人去宫中为太子做伴读书童,一人在家中为父亲同做生意。我娘死的早,家是由父亲撑起来的,在我年幼时,我便意识到了这一点,只是因为,父亲在我娘去世那年含着泪去洛阳城叫卖,道曰:“黑如发,甜如容,客官,来一点吧。”

    至于是谁的发,谁的容,除了父亲以外无人知晓。

    若论是何时开始厌恶起男女之情,大抵是从此时开始的吧。我爹一生拼尽全力的去爱着我娘,在他心中,我娘就如同他卖的芝麻那样,发丝黝黑,容颜甜美,令人怜爱。而我娘从来不是因为于我爹无情而去的,这一切的根本原因,仅仅只是一句天意难违。

    我生辰那日,我爹为我做了香甜的芝麻饼,香气溢满了整座府邸。我狼吞虎咽的吃着,爹在一旁问道:“可香否?”我连连点头,爹笑开了眼,自个儿也拿了一块吃。待我吃完,却见他捧着饼不知在捣鼓些什么。片刻,他举起饼,憨憨地笑着:“你说,这像不像你娘?”

    饼上是他用手画出的笑脸。我霎时便泪于眉睫。

    后来那日去祠堂,我和我爹为娘上了香,他抚摸着刻着我娘名字的牌,喃喃道:“咱们闺女及笄了。”

    “你怀她时,便说,等她及笄了,你定要为她做一件碧丝袍。”

    “今年我替你做。”

    说罢,他从袖口颤颤巍巍的掏出那块凉透了的芝麻饼,道:“这多像你。”我望了一眼他,豆大的泪珠正滑过他饱经沧桑的脸。

    我竟呆住。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父亲哭。他手里捏着芝麻饼,饼上的笑脸依旧灿烂。我看了半晌,才觉得它真的有点像我娘。

    我爹第一次见到我娘,听闻是在洛阳城的街上。

    那时我爹不过刚及弱冠,便与家中长者一同张罗生意。或许是因为生的俊俏,生意倒也做的风生水起。我娘正是那日随侍从经过,因为口渴从我爹那买了一碗芝麻粥。

    就是这样令人嫉妒的巧合。

    在喝粥时,我娘和我爹渐渐攀谈起来,也许是因为本就仿佛年纪,共同语言愈发繁多。此后,我娘几乎每日都来我爹的芝麻铺,喝着粥,有时也会买去几两芝麻。

    日久生情,日久生缘。

    新婚那日,爹亲手为娘煮了一碗芝麻粥,娘喝下,边喝边笑。尽管那日屋外霜雪满天,但屋内仅需茶香缭绕,娘子一笑,便足矣。

    可温柔的时日并未持续多久。我的两个哥哥生下后,我娘紧接着又怀上了我。或许我就是个祸害吧,娘产我时丢了命。

    我爹哭的撕心裂肺,刚出生的我也哇哇地哭个不停。我娘只看了我一眼,便徐徐离去,甚至未来得及与她心爱的丈夫道别。

    区区三四年,当初说好共白头,今日却沦为生死离隔。

    我爹与我娘的故事没有什么风花雪月,说白不过平常的妻死夫离。不过,至少我的父亲还没有离。我娘除了思念以外什么也没有留下,及笄的碧丝袍是父亲为我一针一线的缝好的,一边缝,还一边喃喃地跟我娘说话。我终于知道为什么爹要给我起这么一个名字:洛霜。

    洛阳的洛,霜叶的霜。我娘在洛阳遇见了爹,在霜叶正红时离开了他。故事的开头与结尾仅仅只有两字,却诉说了岁月的沉重。

    窗外窸窸窣窣的下着小雨,及笄的我望着烛火下缝衣服时轻轻嚅动嘴唇的父亲,潸然泪下。

    那撑着竹骨伞的公子再也寻不见他,我再不顾,每日安分地卖着芝麻,不时瞥见对面茶楼人如烟云。束发姑娘每日再众多男子面前搔首弄姿,那些观赏的男子或许有怀揣真心的,但这份爱再不淳朴。

    父亲一年前也已离世,走之前,他对我们兄妹三人说:“别哭,你们要替我高兴,我就要去陪你们的娘了。”大哥二哥也紧接着成了家,父亲这家承载回忆的芝麻铺便交由我来打理。

    我身着碧丝袍,伏在铺前案上,回想爹与娘在店里的这一段幸福过往,不觉暗自神伤。我羡慕这份情,同时又憧憬一人汗流浃背来店里买一碗芝麻粥。家里祠堂又添了一块名牌,我做了两块芝麻饼,画上笑脸,一块给我娘,一块给我爹,笑道:“这多像你们。”多像你们,甜蜜如芝麻。

    想入非非那间,只见店里忽起一阵清风,熟悉的声音响在耳畔:“一碗芝麻粥。”回首望去,只见那公子撑着一把月白竹骨伞,身上兰桂香依在。

    我笑然,为他去煮粥。但愿余世,你爱我如芝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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