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从中国到日本神奈川有多远?
天渐渐黑了,空气中飘着些许小雪。远方的楼房建筑,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白茫茫的布。
今天是除夕。
韩春望了望眼前漆黑一片的机场,叹了口气,对紧紧握着自己手,大概五六岁的男孩说:“风琴,我们走。”说完便往回走去,男孩紧随其后。
远方,传来拖拉机“轰隆隆”的声响,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响起:“死丫头,又不听话了?想找死是不是?”又向旁边的人解释:“我女儿不是这样的,她不会拐走你家儿子的!”
韩春走上拖拉机,把风琴的手递给玉老板,说:“我只是想去一个地方,他自己跟来的。”
到底要去哪个地方,只有韩春和她的父亲知道。
二
父亲把拖拉机还给玉老板后,带着韩春往家的方向走去。一路上,俩人默默无言,父亲沉重稳定的呼吸声从前冒出一阵白雾。那白雾暖暖的,直洒韩春脸庞。
一直到家门口,父亲都没有说过一句话。“我只是想去神奈川,”韩春低下头,“我想去找妈妈,趁我还记得她的样子前……”话音未落,父亲“砰”的一声关上了大门,只留韩春一人站在茫茫大雪中凌乱。门缝里,传来父亲压抑的哭声,一阵一阵的。
韩春蹲在门口,看着眼前越下越大的雪,颤唇,锁眉。眼前这个生活了数十年的小镇,此刻看来,却是那么的陌生。
没有风的雪,也很冷。
三
昙花,一种生命极短的花种。它往往绽放到枯萎只在于一瞬间。然而,它们依然艳胜百花。
韩春这个名字,是寒冷的春天。在她的世界里,四季如冬。雪会覆盖大地,淹没房屋,最后埋葬了她自己。今年春天,依旧没有太阳。
“姐姐。”一个稚嫩的男音响起。
同寒风卷来的,是一样的阵阵白雾。这个白雾与那日不同,热乎乎地一团,自带淡淡的柠檬味。
草席破了个洞,露出的木板冰凉刺骨,不时飘来几滴碎雪,微风吹过,不见了踪影。
床前,玉风琴手捧着一盆枯萎的昙花,凝视着被冻得瑟瑟发抖的韩春。
韩春抬了下眼皮,望了望眼前这位英俊可爱的五岁男孩,虚弱的说:“你来了。”
“姐姐,你种的昙花枯了。”他低下头,看着这盆只剩下一个枯干的昙花,在风中颤抖着。
韩春看了看,冷笑一声:“这是妈妈种的吧。”
一阵沉默。所在的这个房间,有梳妆台,有衣柜,有长镜……那是妈妈曾经的住处。
四
去年,是韩春最后一次见到太阳。
她的母亲欠太多债而和父亲彻吵不休,最后离开了这座小镇,去了神奈川。
临走的那天晚上,下着同样大的小雪,没有风,母亲沉着的走向机场。没有风的世界,像静止了一样,韩春望着母亲的背影在黑夜中变得渺茫,在那消失的瞬间,韩春心中的太阳,也逐渐落去。
窗前,有一盆昙花。它枯了很久,花瓣由艳红转为枯黄,叶片凋零着,一触便碎。
所以,便有了除夕之夜离家出走的这一事。
韩春,从此失去了母亲,没有再次见过她。
五
玉风琴端着昙花,走出韩春家。他要去花冢,埋葬了它。在他心中,韩春永远是第一位,他相信昙花枯了还会绽放,再深的疤痕终究也会痊愈。
好像从记事起,玉风琴就开始和韩春经历了不可计数的事情,而他下意识的保护着韩春,尽管自己比韩春小三岁。
到底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坚强,这么拼力也要保护韩春的呢?
玉风琴家经营着一家小卖部。这家小卖部是韩春的父亲卖给他们的。当年为了抵债,父亲几乎掀开家底。
但是,这些依然没能挽回母亲匆匆离去的脚步。
六
韩春坐在梳妆台前,凝望着镜子里的自己。面容苍白,一双丹凤眼配上自己的圆脸简直难看至极。手指被冻得动一下都很困难,指尖通红,长了一个又一个水泡。
她拖着腮,观察着自己的五官,想从里面找出妈妈的痕迹。但她很快停止了这个可笑的游戏。想从凭空几个五官里组成一个人,简直愚蠢至极。
窗旁,有几片枯干的昙花瓣。今天依然下着没有风的雪,那花瓣落在窗台上,无声无息地。
父亲又去菜田了。种菜拿到市场上去卖,是家里唯一的开支,每天最多能卖五十块钱。辍学半年的韩春,面对家里的困苦,只有望着而无能为力。
远方,传来拖拉机轰隆隆的声响,渐近渐远,同小雪一般慢慢接近韩春。
父亲回来了。
稳重的步伐,粗响的喘息,以及那虚弱的咳嗽,都从门外幽幽传来。
韩春从屋里走出来,给父亲递上一件棉衣。父亲接过棉衣,什么话也没说。
这场没有风的雪,到底何时才能停呢?
七
距离那年除夕离家出走一事,两个月过去了。
父亲依旧早上去菜田。
突如其来的大雪下了很久。没有风,空气中却依旧充满寒意。地面上的雪积了厚厚一层,落下,融化。
对于生命只在于一瞬间的雪,没日没夜,拼尽全力地飘散是它们生命的价值。尽管,每一片雪都知道落在地上的那一刻便是自己的死期。
但至少,雪花曾证实自己来过这个世界。
记不清哪一天,韩春曾有过和雪花一样的信念。有时像木槿花,朝生暮死;有时像死鱼,顺流而下。
“姐姐,姐姐!”院子里稚嫩的声音再次响起,“叔叔出事了!”
八
韩春紧跟着玉风琴,焦急的眼泪都快出来了,大雪天,额头上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推开急诊室门的那一刻,映入眼帘的恰好是医生正在给血迹斑斑的父亲蒙上一层白布。
韩春下意识的叫了一声“爸”,却没有任何反应。
围观的人群纷纷议论着,有几名医生也满怀歉意的看着韩春。
一名女护士走过来对韩春说:“小妹妹,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但是你父亲……你父亲的伤势太严重了,送过来时已经没有气息了……”
“姐姐,……”玉风琴拉了拉韩春的衣角,“我们来晚了一步……”
韩春的脑袋轰的一声炸开了。
以后再也听不到渐近渐远的拖拉机声了?那沉重稳定的步伐再也不走向自己家门口了?那虚弱的咳嗽声还没治好就不见了吗……
议论声,可惜声,歉意声,伴随着同样的白雾扑面而来。和除夕那天,和春节那天,是不同的。温暖的白雾,此刻看来确是那么冰冷。
九
父亲被埋葬在了菜田附近。听说,父亲是扛菜时被灰尘眯了眼睛不幸坠入陡崖身亡。
韩春坐在长镜前,用同样的眼神望着镜子里的自己。
外面的雪终于停了,刮起了阵阵微风。窗台上的那几片枯昙花早已不见了踪影。门前的树木也发了新的嫩芽,万物都像复苏了一样。
雪后的美好,父亲没有等来。
路边残留着未融完的雪。它们曾经不顾一切的飘飞,最终却在太阳出来之时化为乌有。
为什么看到雪花的那一刻,仿佛看到了黑暗中无助的自己呢?
十
从中国到日本神奈川有多远?
死去的父亲,迷失的母亲,为什么韩春却还要在这个世界上受折磨呢?
或许,那年下的无风的雪,融化后却无法融入幸福的河流。
逆流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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