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老婆,我回来了!”吴君一边开门一边喷着酒气嚷道。
屋子里黑漆漆的,吴君晃了一下脑袋,努力睁开眼睛,试图向往常一样看到那盏柔和的灯光。
可屋子像被人泼了墨汁一样,黑得深不见底。也静得像个坟墓,静得吴君只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和心跳。
他摸索着开了灯,抬起脚把门踢上,伸手把脖子上的领带松了松,一串混合着各种味道的酒嗝,像松了阀门的排气罐,瞬间充满了整个屋子。
他连外套都没有脱,就趔趔趄趄地扑倒沙发上,死鱼一样动也不动。
屋子里的黑暗被灯光瞬间肢解,可以清晰地看到雪白的墙壁,纤尘不染的大理石地板,红木原色纯手工制作的家俱,以及整个墙面的投影设备。
吴君躺在宽大的沙发上,就像一条搁浅的鱼,整个屋子除了他粗重的喘息声之外,就是墙上挂钟秒针的哒哒声。
红木茶几上的花瓶里,白色的白合花已经枯萎凋零,说不出的孤寂冷清。
“啊……嚏!啊……嚏!”接连两个喷嚏,将沉睡中的吴君惊醒。他伸手朝自己身上一摸,准备将毛毯朝上拉一拉,可是手伸出去却什么都没有摸到,那条柔软的毛毯,没有像往常一样温暖地盖在他身上。
吴君的心顿时有些不快,他一翻身坐了起来,喉咙干得冒烟,他习惯性地伸手朝茶几摸去,却空空如也,平时放凉白开的杯子不见了。
愠怒像膨涨的气球,在吴君体内迅速曼延。他有些不高兴地朝卧室喊道:“小青,倒杯水给我喝!”
没有人回答。
吴君又提高了嗓门叫道:“小青,我想喝水!”
依然没有人回答。
这下吴君不高兴了,板着脸加重语气沉声道:“柳小青,麻烦你倒杯水给我喝!”
回答他的只有墙上秒针的哒哒声。
怒火冲天的吴君一脚踹开卧室的门,偌大的双人床上空无一人。被子和枕头叠得整整齐齐的,透着柔顺剂的清香。
二
吴君睁大眼睛,有些不相信地盯着双人床,脑子里一直片空白。 他环顾四周,房间异常的干净整洁,梳妆台上除了一个漂亮的心形香水之外,所有的瓶瓶罐罐都不见了,一张粉色的信笺,蝶一样安静地伏在那里。
吴君有些不安地拿起那张信笺,本来通红的脸霎那变得苍白。
小青娟秀的字迹,此刻像烧红的钉子,一颗颗滚烫地钉进吴君心里:
“君: 我走了!不要问我去了哪里?也不必费心去找寻! 其实,我早就该离开了!自你第一次提出让我陪酒的时候,我就该离开你的。
在你心里,除了钱,其它的什么都不重要!包括我,包括爱,包括这个家! 好
怀念我们初相识的那些日子,虽然一无所有,最困难的时候我们两个人一顿只吃一包泡面,但是我很幸福,因为那时候我们有爱。
后来,我们有钱了,可是你的心却迷失了!为了钱,你可以不择手段!为了钱,你甚至可以让我出卖自己。
我永远忘不了酒桌上那双肮脏的手,拂过我的脸时你漠然的样子,那一刻,我杀你的心都有。
那个曾视我如命的纯洁大男孩,再也没有了,我曾以为荣的爱情,终于败给了金钱。
我们的钱越来越多了,我们的心越走越远了,我们的爱越来越淡了。这个家,你有多久没回来?我,你有多久没抱过?
我知道,现在你的心,除了吴氏企业和赚钱,其它什么都不重要了。而我,却不想过这样的日子,所以我走了……”
一行泪,自吴君脸下缓缓流淌出来。他痛苦地闭上眼睛,柳小青鹿一样的眼睛,花瓣一样的嘴唇,天真无邪的笑容,银铃般的笑声,似乎还充斥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三
吴君和柳小青相识在一个共同校友的party上,那天吴君去的有点晚,当他推开ktv包房的门时,大家不是猜拳行令地喝酒,就是摇头晃脑地唱歌,屋子里乱糟糟的。
唯有柳小青,穿着素白的衣裙,像百合花一样静静地开在角落,雪白的脖颈透着瓷的白,说不出的令人心动。
吴君的眼睛,钩子一样钩着柳小青。爱情的火焰,呼啦一下将两颗年轻的心迅速引爆。
吴君一笑露出的两个小虎牙、干净得像白衬衫一样的笑容,让矜持的柳小青也迅速坠入情网。
吴君比柳小青大三岁,父母开了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司,知道柳小青是乡下女孩的时候,一百个不同意吴君娶柳小青。 可吴君却是乌龟吃称砣铁了心,非柳小青莫娶。
抗争的结果是,吴家断了吴君的一切经济来源。好在两个人有情饮水饱,也不觉得日子苦。住廉租房,吃廉价的食物,每天手牵手一起上班下班。小小的出租屋里,幸福浓得化不开。
北方的冬天真冷呀,屋子里没有暖气,一张电热毯,两颗火热的心,硬是撑过了滴水成冰的冬天。 柳小青的双脚怕冷,吴君每晚都会烧一锅滚烫的开水,兑上适量清水和醋给柳小青泡脚,并细细帮她揉搓,直至双脚变暖。
那时候两个人的工资加在一起不足三千元,在这个一线城市简直就和乞丐差不多。柳小青第一次怀孕,因为在厂里卸货时动了胎气,引起先兆流产,当医生建议住院治疗保胎时,两个人因拿不出住院费用而选择回家卧床休息。
结果孩子流产了,柳小青哭得死去活来,吴君也痛苦不堪,他们第一次因为钱而爆发了战争。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吴君的父亲在一次商业洽谈时突然中风了,吴母立即派人找到他,申明只要他愿意接手父亲的公司,并发扬光大,她可以接受柳小青。
吴君一想到这几年和柳小青一起吃的苦,对父母的那一点怨恨顿时烟消云散。他立即带着柳小青搬离出租屋,回到了父母身边。
只是,做生意并不是那么容易。遇见好的客户,洽谈起来宾主尽欢。遇见难缠的客户,不知道要陪多少小心。
有一次,他带着柳小青去和一个外地王姓客户签合同,那是吴家最大的供货商,每年的营业额高达二百万,几乎主宰了吴氏企业的经济命脉。
吴君势在必行,在酒桌上,当那个供货商直言不讳地说:“吴总,今晚尊夫人陪我喝酒,把我伺候好了,合同立马帮你签了!”
尽管柳小青脸色苍白求救似地看向他,他自己的心也如遭雷击,但他还是强笑着说:“没问题,不就是喝酒吗?我老婆的酒量还行,今晚就让她陪王总一醉方休!”
柳小青的心顿时如坠冰窟,彻骨的寒让她禁不住瑟瑟发抖,她用目光把吴君千刀万剐了几百遍,最后拂袖而去。
吴君追出门外,苦苦哀求她说:“小青,求求你,就帮我这一次吧?我不想失去这个大客户!我不想再过回以前那样贫穷的日子!”
柳小青悲哀地看着他,鹿一样纯洁的眼睛里写满痛楚。
那个王总好像是存心为难吴君似的,当柳小青和他碰杯饮酒时,他肮脏的手居然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那轻佻的动作,让柳小青像见到酒里有只死老鼠一样,忍不住恶心呕吐。
吴君只好视而不见,他能感觉柳小青心碎的声音,可是他无能为力。
回到家里,柳小青拿洗面奶拼命搓洗自己的脸,恨不能把王总摸过的地方揭下来,她一边洗一边泪如雨下,她心目中那个纯洁干净的吴君,第一次让她有了如鲠在喉的感觉。
四
他们买了理想的学区房,柳小青向吴君摊牌,她不想再陪他去生意场上周旋,她想安心在家备孕。
吴君看到柳小青决绝的样子,不以为然地说:“那好,以后你就安心在家吧?”
他立即聘请了一个才貌双全的女大学生,做他的公关助理,成天带着她天南地北去公关。
他和柳小青的家,成了他偶尔歇栖的旅馆。
他每次回家,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柳小青对她无微不至的呵护。
每次他一进门,不管多晚,玄关鞋柜上总有一盏罩着淡黄包纱罩的台灯,静静地守候着。
柳小青不管睡得多沉,都会屁颠颠地跑过来帮他脱下外套和皮鞋,帮他换上干净的拖鞋。
他高兴的时候,会曲起手指在她头上弹个爆栗,她会开心地像雨后的阳光一样明媚。
他喝醉了,她会细心地把他扶到沙发上躺好,细心地帮他盖上那床柔软的毛毯。然后煮一碗醒酒汤,细心的一口一口喂他喝下去。 再细心地备好凉白开,以备他随时饮用。
他像个被宠坏的孩子,很多时候忽略了柳小青的存在,也忽略了她的不快乐,他把大把大把的钱塞给她,像君王一样。
柳小青的妊娠反应很强烈,吃啥吐啥,几次央求吴君陪陪她。 吴君总是不耐烦地说:“我那么忙,你不知道吗?你不就是怀个孩子吗?是个女人都会,就你娇贵!”
柳小青的脸白得像纸一样,吴君却生气地摔门而去。
生孩子的时候,柳小青害怕,忙不迭地打电话给吴君,没想到他却冷酷地说:“我在海南,暂时回不了!不是有医生吗?妈说已送你去了最好的医院,你还怕什么?”
柳小青崩溃的大哭道:“我想要你在我身边,陪陪我就这么难吗?难道在你心里,除了钱什么都没有吗?”
由于柳小青情绪失控,生孩子时难产。等吴君从海南赶回来的时候,孩子没了,柳小青因为大出血和血压升高住进了重症监护室。
吴君去探望她的时候,柳小青痛苦地闭上眼睛,绝望地说了一句:“你走!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吴君却认为柳小青矫情,就头也不回的又飞去了香港。
……
“君,再见了!如果有来生,我希望能碰到从前的那个你,那个一笑就露出两颗小虎牙、笑容干净的你,那个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的你……
离婚协议书我已签了字,在梳妆台的抽屉里!别了,我的爱人!别了,我的爱!
小青 泣于2.14日 ”
放下信笺,吴君跌坐在床上。 往事像小青挂在门楣的风铃,叮叮当当地敲在吴君的心上:
“老公,你回来了!看我给你煲的海参汤,你趁热喝一碗好吗?”
“又喝这么多酒,看你痛苦的样子,我的心好痛!”
“你什么时候才有时间陪我,我们很久没有一起去逛街看电影啦!”
……
吴君揉了揉眼睛,一个决定突然在心里升起,他喃喃低语道:“小青,我的爱人,等等我!”
半年后,吴君一身休闲装,出现在柳小青面前,他诚肯地说:“老婆,我们回家吧?我把公司卖了,以后,你就是我的全部!”
(初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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