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守望
曾经想着,等待也只是莫名无谓,又何必守望,过得好就足够了。
多年以后我才发现,真正的记忆,穿梭于心灵深处!在生命中守望,不是无奈等待,内心深处燃烧了执着渴望,处处留下感动与美丽。
爸爸七岁那年爷爷就去世了,爷爷如何走得那么早,我没问过。大伯,二伯(早年夭折),姑姑,爸爸,加上堂兄弟姊妹九个人,奶奶一手拉扯了这个家。
又如何走得过来,我猜不出,千言万语,我得出了答案,是一个“苦”字。
家之所以走到现在,该是秉执了生存的信念,从苦窝子熬出来的。我猜不透的时候,就会想着,走过去了,挺过来了,永远是美丽。
奶奶一生也只住了土炕土墙土房,我小时候一直随着她。七岁时被缠了足,我时不时打量,那隔念稀奇的小脚,像把小梭子。奶奶平时不多走动,又习惯打绷裤腿,远瞅了去,清瘦身骨,不禁风的样子。
屋前穿村的巷,上地下地,来来往往的人不少,奶奶喜欢把小脚裤腿盘蜷起来坐在长条形石墩子上。我放学回来的时候,奶奶眼睛多半迷了糊,蒲扇也禅落在膝盖上。
我小时候最怕后冬,北方的冬天干冷,穿不暖和心背总透着凉气,粗棉布被里涩涩地硬冷,半夜咳嗽常颤醒过来。
奶奶不知从哪里寻得方子,铜制的大汤勺熬煮蜂蜜,再吸些核桃仁趁热吃下去。头开始嘴烫得直冒泡,慢慢习惯了,甜甜蜜蜜中略微苦香,比我喜欢的糖块还要受用。
不记得有多管用,但奶奶坚持用这法子。
邻家的大公鸡,总爱在巷子里巡来巡去,见我心怯,更耀武扬威,常追得我躲在门缝里瞅。早上一声吆喝啼鸣,近远处“咯咯”地连成了片。奶奶起床还要早些,只听得这叫声,逢礼拜也不让睡懒觉,非赶我出被窝。偶尔觉得无厘头但又拗不过,奶奶很“倔”印象中也是唯一对我“动真格”。
奶奶不识字,我有次问听没听过王二小的故事,见没见过日本兵。“没听过(王二小)”,但“见过(日本兵),还给糖吃”,我那时心里笑她愚。
后来,我转去外地上学,回家的次数少了。放假在村里常常和小伙伴们混伙,赖玩不回家。那时奶奶已搬到大伯家,爸说没事多去转转,我也多半放在了脑后。
奶奶行路不便,很少离家出走。放假的时候,我讲些外面的事,她大概不太懂也不多问一味“嗯嗯”地笑。
我毕业了整日地忙碌,忘了自己,忘了周围,忘了一切,回家也更少了。
看望奶奶的时候,她本来话也不多,唤我一声小名,静静默默。我便一股脑儿说自己能呆多长时间,什么时候要走,之后奶奶攒了我的手,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慈祥地往细里瞧往透里看。
我知道她一直在等我,无论我来与不来。奶奶的等候更似守望,心里装着我放不下我,在我来的时候能盼些新异,可我一味地忙乎贪耍,偶尔忆及,奶奶的念头根本就像奢望。
奶奶不说,可总希望我能引个媳妇回来。我不清楚奶奶心里存了多少次这样的失望,又如何一次次调应过来。
北屋正堂西侧是一口早已备好的棺材。那时我真地想问问家里的大人们,为什么准备这个,为什么过早地摆放这个。奶奶在我面前从来没有提说自己可能老去,我也一直以为她会永远地拿着蒲扇盘腿坐着。
二OOO年的时候,奶奶九十高龄,我没想到,这是她的大限。有一段时间,奶奶一直咽不下饭,村医就不停地输液。爸叫我回来,我趴在奶奶的耳根上,说自己在外边处好了对象,过几天就领回来。点滴不停地流,奶奶说不出话来,眼皮缝里瞧见了我,脸上尽力凑出笑意,这是奶奶最后一次对着我笑。
邻坊们说我小时候爱哭,但我从未见奶奶哭过。奶奶总愿意对着我笑,出丧那天,我知道奶奶去了很远的地方,可我的脊梁依然觉出了守望。我一路安安静静地送,想着奶奶的笑意,没有哭泣。
生命历程中有很多精彩,奶奶的守望未必全在于我。但是奶奶的世界很小很小,只有我和我的家人。
奶奶离开我们十五个年头了,我明白她的守望简洁单一,是要我们都过得好些。“小脚腿盘蜷,手里搁把扇子”。直到现在,我心中的奶奶依然是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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