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5年我有幸被黄陂三中录取。三中的前身是晚清道明学校,属百年老校,也是省重点中学。文革前,三中高考录取率相当高,有上北大的,有上复旦的,有上武大、华工的,每年都有不少人考取重点大学。
9月1日,我乘黄陂县三十车队的班车到校报到。那时县内班车全是“解放”牌大卡车。
或许是第一次搭汽车,或许是即将投入新的生活,在树甘蔗似的车厢中,望着路边瞬间即逝的白杨,望着四周盘旋腾挪的山岚,像即将投入战场的新兵一样,我既感新鲜刺激,又觉惶恐惆怅。
黄陂三中东边与木兰山隔河相望,西边与长岭街相骈而邻。东边的木兰山像跨马戴盔的木兰将军一样雄健伟岸,而山脚下的轩河(滠水的上游),则像飘然而下的木兰织女的腰带一样婀娜多姿。
一山一水,一刚一柔,抱阴负阳,造化钟神秀,使得沐浴着缱绻氤氲之气的黄陂三中,格外灵秀。
三中校舍呈“回”字型,由大小两个院落组成。小院子主要是学校教研室和初二、初三年级的教室。
大院子则由食堂、开水房、高中部教室和学生宿舍、初一的教室和学生宿舍组成。大小院落之间由林荫大道和花园相隔。
整个学校鸟语花香,绿荫成林。院墙外,四百米跑道和几个篮球场显得格外宽敞平坦。
三中的学生生活既紧张,又有节奏。
清晨,太阳还远埋在木兰山脚下,晨曦刚露。同学们就以班为单位,沿着400米跑道跑步。
当时,学校开展一项“跑步援越抗美”的体育活动,班里每天都记录同学们跑步的里程,看谁最先跑到越南。
“铁肩担道义”,有了这种政治标杆,同学们跑步更上劲了,有的甚至晚自习后,还要再跑几圈。
上午是校园最安静的时候,教室外几乎见不到人影。上午四节课,一般都安排语数外、史地生等正课。
学生时期,肚子饿得很快,第四节课是最难熬的时候。
快要下第四节课的时候,校工先么、先员、老杜他们就抬着圆圆的大木桶,挨个教室送饭。同学们只要听到“嗵”放饭桶的声音,就不约而同地往外看。
班里有个叫易望财的同学,上课不爱听讲,地理老师常常戏说他,一望财,二望窗,三望饭,四望下课。
午饭前,全班同学还要在教室前列队,由文体委员指挥唱歌,等候生活委员分菜。
饭是每人四两的钵饭,每餐只有一勺单一的素菜,冬瓜、南瓜、白菜、萝卜水煮盐拌,轮流转。
尽管肚子饿得前胸贴后背,但大家仍是精神抖擞地大声齐唱。唱得最多的歌,应该是《学习雷锋好榜样》。
林荫大道下,我们初一四个班级的同学列队最整齐,歌声最嘹亮,以至于成为全校的一道风景。
下午,学校基本上都是体育、唱歌、图画之类的副课。此时的校园则是一派龙腾虎跃的景像。有打篮球的,有乒乓球的,有跳高的,有掷标枪的,有唱歌的,好不热闹。
晚饭后,最有景致的地方就是开水房。全校一千多名同学相继端着脸盆,规规矩矩地排队等候校工老杜发洗澡水。没有喧嚣,没有加塞。
傍晚十分,同学们盥洗玩毕。林荫大道旁,后花园里,篮球场边,同学们三三两两地自由活动,有交流学习心得的,有背诵课文的,有赛篮球的、有打羽毛球的。此时,天气虽值暮色黄昏,但人气却是蓬勃向上。大有“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的校风。
晚自习,全校各个教室则是灯火通明。煤油罩子灯下,同学们都在聚精会神地复习或预习功课,少有交头接耳的。
晚上九点,就寝铃声响后,同学们各自地爬上上下两层的通铺睡觉,大家像伏兵一样偃旗息鼓,校园里只有蟋蟀在低吟浅唱。
周六上午上完最后一节课,同学们像被铳打散了一样,连午饭都不吃就匆匆赶回家,一来筹集下周的生活费,二来回家打打牙祭。
那时,农村生活都比较困难,学生每月七块五的生活费,一般家庭很难一次交齐,有的同学只能交周餐费。有的家甚至连周餐钱都难以凑齐,只好回家背粮食,或苕或米放在饭钵送食堂蒸,一瓶腌菜吃一个礼拜。尽管学校有助学金,但杯水车薪,不是所有同学的困难都能解决。
学校到蔡店,走公路五十四里路。从十棵松超小路走梅店才五十里,回家可以吃晚饭。第二天吃完早饭,在三中读书的街坊们都陆续相伴返校。同学们带的带米,背的背苕,拎的拎腌菜,全是荷枪实弹。
周六回家快如风,周日到校慢吞吞,这倒不是说同学们厌学。而是周日返校时间比较宽裕,同学们玩性大发。有边走边吹笛子的,有上梅店逛街的;有拈花惹草的,有抓虫捉蛙的,大家玩玩闹闹,到校已近黄昏。
每逢暑假,不少同学喜欢在学校逗留一段时间,寄情周边的山水。
初中的同学大多爱在轩河游泳捉鱼。夏天,轩河的水是清清的,沙是白白的,河流宽而不急。有一种叫“沙刺”的鱼,傻瓜一样躲在沙里,一抓一条,在轩河捉鱼既过了手瘾,又饱了口福,引得同学们“乐不思蜀”。
高中的同学一般爱上木兰山观景逛庙。木兰山的菩萨“应远不应近”,每年夏季,香火鼎盛,江浙一带的不少信众,都要一步一拜地进山求佛。从山脚到山顶,弯弯曲曲几千步台阶,山上丛林郁郁葱葱,鸟语花香;寺庙晨钟暮鼓,阴森威严。学长们进山一来登高望远,开襟抒怀,二来访仙问道,领悟人生。
三中的师资力量很强。各学科的领军人物,在黄陂教育界都是小有名气的。比如,教高中英语的王老师曾担任过周总理的秘书。数学教研组的组长代新林是中科院数学研究所的,随夫人来三中教书。语文老师程鉴是黄陂有名的国学大师。其他老师基本上也是大学学历。
三中,文革前的三中,我读初一时的三中,老师全是温良恭俭让的君子,谦和敦厚,没有一点铜臭味。同学们就像含苞待放的花朵,奋发向上,没有一点功利性。学校恰是传道解惑的场所,清新自然,没有一点浮躁气。
三中的教学十分严谨。老师一般都是启发式的讲学。
语文教学,听说读写,一般以读写为主。听说又以学生探讨为主,老师点评为辅,尽量启迪学生们的形像思维,提高大家都语言表达能力。
数学教学,老师重在进行数理分析,演绎数理逻辑,不断提高同学们的逻辑思维。
教生物的杜老师,教学重在实践。教我们的生物,总是带一些标本,有植物的,有动物的。课外时间,他还经常在后花园盘花伺草,在绿化带除草整枝。
令人难忘的一堂课,是讲动物的交配。杜老师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公一母的青蛙,让人把班里的洗碗盆搬到讲台上,然后把两只青蛙放进盆里,让全班同学都站起来,观察青蛙交配。这些农村学生不屑一顾的自然现像,一登大雅之堂,反把同学们看得目瞪口呆,面红耳赤,相当于上了一堂生理卫生课。
初一的英语教学,老师倒是一个字母一个字母,一个单词一个单词是老师“满堂灌”。
我们的英语老师关普甫恩是东北人。他讲课方言口音很浓,常常把“人”说成“营”。别看他汉语说得不标准,但曾经当过翻译官的他,英语却讲得非常纯正流利。
初学英语,为了便于记忆,我们常常自作聪明地进行“汉译英”,比如把“香蕉”译成“粑烂啦”,“旗子”译成“福来哥”等等。关老师非常反对我们的做法。
为了扭转这种“汉译英”的学风,关老师要求每个单词都要对口型。
一次,关老师在对口型时,一龇牙,白白的牙齿上,报出一条青青的菜。
班里一个叫猴子的同学突然笑起来了。关老师让他站起来,笑着问他“你一个营笑什么?”
“老师,您您您牙齿上有菜叶。”猴子迟疑地回答。
“c党,c党。”老师忙让他坐下来。一边向同学们道歉,一边捂嘴去掉菜叶。
初一的学生生活,我们就是在这种既长知识,又充满乐趣的时光中度过。
如果说初一的学生生活朝气蓬勃的话,那么接下来初二的日子则是刀光剑影,而初三的日子却是百无聊赖。初中三年,在我平淡人生,应该是最为跌宕起伏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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