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又多了一处看戏的地方:中国大戏院,牛庄路704号。
戏院和牛庄,好一个奇妙的组合:牛粪味中有脂粉气,嘤嘤呀呀下是牛叫哞哞。而且,今天的我们已经不需要牛庄,更不需要“牛庄”两字,特别当这个城市正不断现代化和国际化着。今天的我们似乎也不需要戏院,而当“大剧院”和“国际剧场”们正拔地而起,“戏院”两字不很讨巧。
所以,聪慧的上海人在多年以前就改造了牛庄路。牛庄路上开始经营起各种五金旧货和旧电器,也是许多无线电爱好者购买交换元器件的好去处。全路一盘棋,当时的中国大戏院适应改造,多种经营,甚至开设了五金机电经营部。
说来也巧,杭州有一家笑海相声会馆,相当不错,大鹤有一段时间几乎每周都去报到。而笑海的叶班主同时经营着一家五金店,有时候五金店是主业,用来补贴相声,有时候相声是主业,当理想有更多支持。五金店里,有文艺。
而今天,中国大戏院再一次改造,用接地气的方式。一没拆自己,去动自己的地气,保留了外立面和主体结构;二没拆人家,去破人家的地气,让周边的五金店和小吃店们遭殃。换句话讲,大牌们估计不会来这里演,路太窄,楼太小,环境太差,和身份不匹配;大戏们估计也不会来,高声嘹亮更需要金碧辉煌的衬托,一脉深情更需要人山人海的寄托。
所以几天前,大鹤和鹤嫂沿着一条条小路,从溢到路面的污水,和从天而降的空调水之间,跳过各处的垃圾乐色,躲避各种的横冲直撞,终于从手机地图上找到了标识着“中国大戏院”的那个房子。
无所不在的主旋律
看的是田沁鑫导演的《狂飙》。当然,大鹤没有兴趣来写一个规矩的观后感,比如讲述了什么,表达了什么,抒发了什么,那是所谓专业的人做的专业的事。大鹤更感兴趣的是创作里的语焉不详,表演中的欲言又止。
《狂飙》是一部主旋律话剧,不得不规矩,又有导演的尝试。
《狂飙》有主旋律式的人物——田汉和五个女人。
主旋律的话剧,特别是经常需要做一些献礼时,人物将不得不高大,不得不伟岸。甚至“船涨水高”,戏中的其他人物也可以变得与众不同。为了这个与众不同,田导在2001年初排《狂飙》时,带出了“狂飙四美”:朱媛媛、小陶虹、袁泉、师春玲。这次的复排,有金世佳的压阵,并从上戏精挑细选出了五个大三女学生。于是,演员的美让戏中人物更显美丽,技术手段的运用(舞台的实时影像投射)更放大了美丽,甚至让人美压过了戏美,让美丽变得耀眼。所以,戏中人物亮得发白,亮得单调,成为了一个个白板化的人物。
然而,白板化的人物又不符合戏剧的一般规律,所以田导很巧妙地用田汉的母亲和他的四任妻子来推进故事,并试图在白板上进行一些雕刻,使之远看不显,近看明晰。用范式的话说,在时代的风起云涌中,田汉自身的不规则通过五个女人,在艺术上和情感上进行了碰撞,并将意识的觉知转化成艺术的表达。
巧合的是,几天之后在黄埔剧院看到了一组画(见下图),描述的是田汉、聂耳创作国歌时的情景。也是难为了画者,要将两个亮得发白的人物在一起呈现。所以除了衣服的差异,田汉和聂耳二人根本难以分辨。
《狂飙》有主旋律式的故事——规矩的美丽。
主旋律的故事,最重要的是取舍。取舍之间,是导演的智慧。田沁鑫和现实中的田汉,都在这个需求下做了尝试。田导的尝试,是切割。
监狱、病痛、饥饿、痛苦,是戏中田汉的1968。无力的田汉到了生命的最后时刻,也许会想到长沙的老母亲,会想到东京的雨夜,会想到上海的热血飞扬。
但,仅此而已。
田汉的1968只在《狂飙》的开头和结尾,一段无趣的热身和拉伸。而那些作品,《乡愁》、翻译的王尔德作品《莎乐美》、《到民间去》、《关汉卿》、《白蛇传》等等,扣人心魄,极尽绚丽。而那个田汉,与学生、爱人、情人、母亲的情感,通过美学手段,加以虚化,虚实之间,是一个生动、真实,且耀眼的艺术家。
戏中的田汉耀眼得单调,单调得让大鹤感了兴趣,想看看田汉这个人是否可以更加立体。于是发现了田汉建国后创作的《十三陵水库畅想曲》(58年改编成了电影),这部戏是田汉的一次献礼,而他的选择是荒诞和幻想。
以下介绍来自百度百科:
十三陵一带的连年水灾给生活在那儿的农民带来深重的苦难。全国解放后,在共产党和毛主席的领导下,广大劳动人民团结一致,在1957年8月21日开始十三陵水库修建工程。以毛主席为首的中央首长都以普通劳动者的身份参加了水库的修建。在修建过程中,思想落后的工程师胡锦堂怀疑人民劳动的积极性和干劲,对建设工作拖后腿。但政委和广大劳动者众志成城,抵御了这种落后思想的侵袭,组成“青年突击队”、“老将军组”、“妇女原子突击队”等互相竞赛,努力奋斗。在经过了160个昼夜不停的劳动,克服了狂风暴雨等一切难以想象的困难,修成了十三陵水库。20年后,当年的建设者又回到水库,这里已变成五谷丰登、鸟语花香的人民公社。
20年后的尾声,描述的即是田汉的幻想。热爱劳动的老人们,20年后变得年轻了;小孩子个个都是发明家,他们对于我们今天的许多事物,都不能理解;人们可以随心所欲,自由地到月球上去旅行。
这样的生活,太美了。巧合的是60年后的今天,有一个叫前泽友作的日本人即将成为首位私人月球游客。前泽友作在发布会上的第一句话是:I am from Japan. 用另一种方式进行了阐述了主旋律。
《狂飙》有主旋律式的演绎——无悲也无喜。
鲁迅说:悲剧将人生的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喜剧将那无价值的撕破给人看。
刘震云说:所有的悲剧都经不起推敲,悲剧之中,一地喜剧。
大鹤说:悲剧、喜剧太小,太不适合主旋律。
而田汉最显眼,甚至对于很多人来说唯一的标签是“国歌的词作者”。而国歌,是最重要的主旋律。
所以,戏中定然会放国歌。只是,它来得太突然。
当台上的屏幕上显示一片鲜红,那个熟悉的旋律传来时,所有人都手足无措。也许,是切割后,一切都模块化、形式化了。
但我远远地看到前方的角落处,有一个略微肥硕的身躯站了起来。她在唱国歌,她是田沁鑫。
当国歌放完,田汉在戏中的使命也即完成。田汉的后来,是规矩的文人命运,是典型的无病呻吟,甚至已无必要再去做切割式的表述了。
在1968,又有谁不是那样呢?
无关紧要的小事情
《狂飙》是一部影像戏剧。即戏剧演员把摄像机扛上舞台,一边表演一边把实时影像投射在银幕上。而银幕是由舞台上六个盒子是独立的空间,又可拼为一整块屏幕,借助多媒体效果,它们构成不同大小、类型的屏幕、画框,成为演员对着观众说话的场景装饰,可以是园林拱门,可以是西式画框,可以是日式屋檐。
在演后谈中,大鹤很想问舞台加入即时影像的原因。
然而其他提问者过于踊跃,也过于专业。比如有人发表了一长串演戏时动作不应过于stiffy(僵硬)的美妙理论;有人告诉大家自己是第三次看复排版的《狂飙》,上一次前面坐着梁文道的神奇经历;有人问金世佳最喜欢四位“妻子”中哪一位的漂亮问题。
大鹤相形见绌,实在是不敢提问了。
然而,大鹤想,这一版《狂飙》中即时影像的运用,很大胆,且得有大心脏。
田导的大胆,在于人物,在于故事。多说一句,文艺创作中,讲好故事和塑造好人物并不矛盾,但在中国作家里似乎有点难。
故事在影像中。
《狂飙》舞台上的即时影像运用,让摄影师成为了舞台上的重要一环。也因为摄影师的加入,让单调的戏剧加入了电影的元素。当屏幕上是复古怀旧的民国电影,屏幕外是一句一词的认真表演,形成了对一个故事微观和宏观的双重表达。
以《狂飙》中的戏中戏为例,日本能剧的段落加以现场配音;小型寓言剧《一致》被演成了田间歌舞剧;《莎乐美》采用了多种蒙太奇手法;《关汉卿》则运用了多人饰演一角的形式;田汉卧倒在狱中轻声念诵《白蛇传》唱词等,影像的运用让每一段戏进行了更美丽的展示。
诚然,每一段戏都可以做得很漂亮,但彼此之间的弱联系甚至是切割(与技术无关),让整个故事的整体性下降了。当然,这可能是田导的有意为之。
人物在屏幕上。
就像李安的《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中的120帧运用,细节化了演员表情与容貌细节。 《狂飙》舞台上的即时影像运用,使得演员的动作将会放大,演员的表情变得透明。
这助长了人物的白板化。一个立体的戏剧人物需要持续冲突,需要起承转合。但是屏幕上的人是一张张美丽的脸。那些脸上能有的再多表情也不过是喜怒哀乐。表情是短暂的,而情感需要持续。这也是为什么《狂飙》中的人物似乎都缺少变化,即使是戏份最多的金世佳,也无法把田汉演得生动。当然,这可能是田导的有意为之。
当然,田导有毫无疑问的有意为之:用即时影像拉近观众和舞台。演员就在眼前,戏剧就在身边,无论对于前排还是顶楼的观众,剧院的所有人都在感受同一种节奏和氛围。这是属于戏院的气,叫地气。
不知不觉,又到深夜。《狂飙》是中国的主旋律,而近年有一部属于世界的主旋律《汉密尔顿》。二者有不少相似,有机会再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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