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头剑

“叮，叮，叮。”

说书人晃起了手中的铜铃。

铃声一响，通常意味着故事即将开场。

然而或许是因为这铃铛太过破旧，发出的声音并不怎么清脆悦耳。

于是在这条人来人往的长街上，只有一个小孩子注意到了说书人。

小孩子手上拿着一只刚买来的冰糖葫芦，笑嘻嘻地问道：“老伯伯，你摇这铃铛做什么？”

说书人道：“因为我要讲故事。”

小孩子眼睛一亮，道：”讲故事？讲什么样的故事？你讲给我听好不好？“

说书人摆了摆手，道：”小娃儿别急。人还没有到齐，讲了也是白讲。“

小孩子问道：“什么时候人才算到齐了呢？”

说书人道：”等我不再晃这铃铛的时候，人就算到齐了。“

小孩子嘟着嘴巴，不满道：”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啊？“

说书人看了看周围，低声叹道：”现在的人啊，爱听故事的越来越少了。“

小孩子眨眨眼道：”你还没有讲，人家怎么知道你的故事是好听还是难听。你不如现在就开始讲，如果好听呢，人自然不就来了。“

说书人看了看小孩，笑道：”小娃儿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那好，我就先给你讲个故事。“

小孩子兴奋地咬了一口山楂。

说书人道：“我要讲的，是一个关于剑的故事。”

小孩子道：“好好好，我最喜欢听江湖侠客的故事了。”

说书人摇头道：“不是江湖侠客的故事，是剑的故事。”

小孩子哦了一声，问道：“那是一把什么样的剑？”

说书人又摇了摇头，道：“小娃儿也忒没耐心了，你要问话，至少也要等我把故事讲完。”

小孩子又咬了一口山楂，不再讲话。

说书人满意地点点头，接着道：“我要讲的不是一把剑，而是一种剑。”

“这种剑可长可短、可曲可直，它们的模样有千种万种，各不一样，可有一点却是一样的。”

“它们都被挂在床头。”

“因此，人们也就将它们叫做床头剑。”

“据说，自打剑问世的那一天，床头剑也就问世了。”

“使用剑的人，被世人叫做剑客。剑客手中的剑，通常意味着杀戮。”

“而使用床头剑的人，却不仅仅是剑客。盗贼、平民、商贾、官吏乃至君王，凡是心有所惧，不能安睡之人，都会在入睡之前，于床头悬挂上这样一把剑。”

“床头的剑，通常意味着保护。”

“当然，若没有杀戮，保护恐怕也只是个笑话。”

“所以古往今来，死在床头剑下的人虽比死在剑客手中的少， 却也同样是数不清的。”

“我要讲的这个故事的主人公，他就是一名剑客。”

“这名剑客年纪不高，剑术却算得上一流。这不仅仅是因为他极高的天赋，也因为他练剑的方式与常人不同。”

“他每隔一段时间，都会与一名剑客进行对决。”

“刚开始，自然没有多少人愿意理他。可随着他剑术的精进，越来越多的剑客开始主动向他邀战。”

“剑客之间的对决，一不小心就会变成生死之争。因此，死在他剑下的剑客有多少，连他自己也不记得了。”

“他剑上的鲜血，已有不少是从江湖上成名已久的剑客的脖颈中流出的。”

“可他没有却没有丝毫的满足。高山之外，更有高山。他知道比自己剑法高超的剑客还大有人在。”

“只要还有这样的剑客在世，他的剑就不会停止舞动。”

“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心里开始有了一丝莫名的畏惧。”

“他不只一次从噩梦中惊醒。在梦里，他看见有一个蒙面人站在他的床前，手中持着一把闪着寒光的长剑，悄然而迅速地刺入了他的胸膛。”

“他已无法安然入睡，连着三天都彻夜未眠。”

“精神不济的他，在最近的一次对决中，竟然险些丧命。”

“终于，在一个寂静的夜晚，他将自己的剑，挂在了床头上。”

“这本是他不屑做的事情，可他还是这样做了。”

“他也庆幸自己这么做了。”

“每天夜里，当他心神不安的时候，他就会一直盯着那把床头剑，而心中的畏惧感也会慢慢消失不见。”

“他又回到了从前那种无所畏惧的生活。”

“直到有一天，江湖上公认最强的剑客也倒在了他的剑下。

“他已是无数剑客敬仰的对象。”

“可他并不在乎这些。身为一个剑客，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他对江湖再也没有丝毫的留恋。”

“他决意退隐江湖。”

“很快，他不仅找了一份正经的差事，又娶了一个美丽的姑娘。开始过上了与常人一样的生活，至少，他认为是这样。”

“当然，他的床头剑并没有取下来。”

“这把剑镇压着他心中的畏惧，这是他练成巅峰剑术所付出的代价，他也早已接受。”

“可是，这床头的剑虽然让他心安，却令他的新婚妻子不安。”

“他的妻子出身于书香门第，不喜刀剑，更不用说这曾经沾染过许多人鲜血的剑。”

“他深爱着他的妻子，所以虽然心有不安，他还是取下了那把床头剑。”

“果然如他所想的那样，连续几天，他都心神不宁，无法入眠。”

“他考虑过要重新挂上床头剑，可是又不忍心妻子担惊受怕。”

“看着安睡的枕边人，他想，或许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江湖的记忆会越来越远，自己最后也一定会得到安宁。”

“就这样想着，他的心越来越静，他的头也越来越沉......”

“忽然，一道光闪过他的眼睛。”

“他的神经一下子紧绷到了极点。”

“他见过这道光！”

“这是在他的噩梦中刺穿他胸膛的那柄剑所发出的寒光！”

“来不及细想，他立即翻身一跃，熟练地拔出床头剑，以迅雷一般的速度像闪光处刺去！”

“他的剑还是和从前一样快，那人连呼声都还没有发出，就已倒在了血泊之中。”

“只听‘哐当’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跌落在地。”

“他晃了晃脑袋，向那发出声响的地上看去。

“那是一面光亮的铜镜，铜镜上映着一张他熟悉的脸。”

说书人说到这里，便不再继续。

小孩子睁大了眼睛，问道：“这就完了？”

说书人道：“完了。”

小孩子又问道：“床头剑不是被收起来了吗，他又是从哪里拿的剑呢？”

说书人道：“那把剑是没有了，可他的心中还有把剑。”

小孩子奇道：“心中的剑也能伤人？”

说书人道：“心中的剑，伤起人来往往更加厉害。”

小孩子摸了摸脑袋，道：“我不懂。”

“你还是个小娃儿，当然不懂，也无需懂。你只需要记住一件事。”

小孩子道：“什么事？”

说书人抚了抚长须，道：“一定不要在你的床头挂上这样一把剑。”

“叮，叮，叮。”

说书人又晃动手中的铜铃。

故事仍将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