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七月,对东北的农村来说是个特别舒展的季节——从谷雨开始的农忙终于可以告一段落了,“挂锄”之后,尽可放心地让庄稼自由疯长;孩子们也正值暑假,成群结队地在村里跑来跑去;老人们舒服地坐在大柳树下,乘凉聊天;“秧歌地儿”的蔬菜陆续下来了,连绵的雨季还没有正式到来……
一切都显得那么完美,但又好像差再么一点点小波澜。于是村里的“文艺爱好者们”,就蠢蠢欲动了,一番探听行程,煽动情绪,说服村干部后,村里的大广播喇叭终于喊出了那个激动人心的消息:再过三天,我们村就要接“二人转”啦!
(三)二人转:又称小秧歌儿、蹦蹦戏。源于东北大秧歌和河北的莲花落,流行于东三省,以及内蒙古和河北部分地区。
二人转是东北农村的消夏狂欢节。广播的通知,就是一道最好的动员令,各家各户都忙活起来。洗衣服的洗衣服,炒瓜子的炒瓜子,接亲戚的接亲戚……特别是那种未过门的媳妇是一定要接过来的,平时难得见面,这样的“盛事”最适合走动和交流感情了。
二人转在东北农村有着广泛的群众基础,所谓“宁舍一顿饭,不舍二人转”。每个村都会有几个会吹拉弹唱的拥趸,他们是村里常驻的二人转传播力量,也有可能哪天就成了“专业”的演员。其实,不是每个村每年都会“接二人转”的,这主要得看这个村里是否有钱,拥趸的影响力有多大。
二人转剧团很少有固定的人员和组织,多由一个能张罗事儿的班主挑头,临时组建,搭“几副架”(一男一女,为一副架),再配以简单的乐队师傅,便大功告成了。演出的地点也比较随机,哪个村接就到哪个村去。到村后,就与百姓同吃同住,当然多是在拥趸家里。记得有一次,妈妈就与前来演二人转的高秀敏老师同桌吃饭,聊了些家常,至今记忆犹新。
终于盼到了正式演出的日子。十里八村的乡亲们,从下午就开始出发了,步行的、骑自行车的、骑摩托车的,甚至赶马车的,从四周八方的山路围拢过来。本村的人们更特意穿些“新鲜”的衣服,准备好了瓜子零食,并早早派出了孩子拿着板凳前去占座。
傍晚时分,舞台己在村里最宽敞的路口搭好,下面被热情的人们围得水泄不通。说是舞台,其实就是一挂货车的车厢,在四周用木杆支起高亮度的白炽灯泡,照射在抽旱烟的蓝色雾气,加上飞舞的蚊虫上,让舞台充满了梦幻的光体。原来人群还是一片欢快的喧闹声,随着乐队老师的登场,顿时安静了许多。锁呐有意无意地发出“嘀哒哒”的几声清音,板胡也应和着拉了“吱呀呀”的几声试响,人们的心头就像被挠中了痒处似的,马上兴奋起来。只见乐队老师们,默契地点了点头,鼓乐齐奏,“打答答滴大答搭打答大大啊——”,大戏终于开场啦!
二人转的表演形式,分为单出头、二人转、拉场戏三种。单出头就是一个人演,二人转就是一男一女两个人演;拉场戏就有不同的角色分工了,有比较完整的故事情节(后来按省份发展出不同的剧种,吉林叫“吉剧”,黑龙江叫“龙江剧”)。直到现在还印象深刻的剧目有《大西厢》(一轮明月照西厢,二八佳人巧梳妆,三请张生来赴宴,四顾无人跳粉墙)、《回怀记》、《马前泼水》、《包公陪情》、《梁塞金擀面》等等。
相对于这些“正剧”,二人转的“小帽儿”(小调儿)更能体现其“野”、“浪”的特点,如《小拜年》、《送情郎》、《月牙儿五更》、《猪八戒拱地儿》等,让人屡听不厌,在“九腔十八调七十二嗨嗨”中,完成人生的咏叹。值得一提的是,二人转的演出人数比较少,也比较灵活。角色分工上为“男丑女旦”,男的一般看上去都傻傻的,负责搞笑,女的一般看上去都美美的,负责智力担当。以前的二人转,基本上没有主持人,男的上台来段“单出头”,然后介绍同伴:“下面把我的搭档请上来,上人儿!”作为开场的铺垫,或唱的间歇,两人会有大段的俏皮话说词,这也是后来二人转迎合观众需求,向小品化变革的先天基因了。
二人转具有很强的互动性,演员们会向台下要掌声,对于害羞的农民来说,这些调动是十分有必要的。这对演员来说也是一种保持兴奋的方法,我曾经录过一期没有观众的二人转,他们在台上居然有些不知所措。演员们也会主动问大家喜欢听什么,其实很多野台戏的演出形式,有一点“颜色”的内容是在所难免的,如二人转里的《十八摸》,与北京小曲《探清水河》都属于这种,只是后来变成大众演出,才慢慢洗掉这部分内容。
夜慢慢深了,可乡亲们的热情没有丝毫减退,既使小孩儿睡在了母亲怀里,也舍不得先走。灯光照在每个人的脸上,他们正随着拉场戏的剧情,或喜或悲或泪流满面,这无疑是一年的劳累之余,他们精神生活难得的慰藉……曲终人散,但这场狂欢会被人们反反复复提起很久。
这些年我听二人转的机会越来越少了,但每当那些熟悉的声音在耳旁响起,有时是刷抖音,有时是听小学同学们唱,心里都会莫名地兴奋,我能听懂里面的每一句唱词,也能想起那些记录在每个音调背后的故事与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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