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时节，万物繁茂。各色时令蔬菜争先恐后一窝蜂地涌现出来，番茄、黄瓜、荆芥、豆角、洋葱、苋菜……令人目不暇接，终于有了挑三拣四的机会。我独独钟情于那些长着紫红或翠绿叶子的苋菜和那有着奇异香味的什香。
采一把苋菜，掐几片什香，和一团面擀把面条，煎上两个鸡蛋，兑上一大碗开水，放进面条搅匀，待滚起再放进洗净的苋菜，再滚起撒上切碎的什香，滴上几滴小磨油，搁适量的盐，一大碗黄白绿相间，喷香扑鼻，营养搭配合理的手擀面就等着你享用了。色、香、味、营养具佳，还是四十多年前姐姐做的手擀面的味道。四十多年前，姐姐的手擀面每天把我们姊妹四人喂得饱饱的，让我们这几个小孩子快乐而满足，也让忙碌的父母放心安心。那是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生活能力和领导才能的具体体现。也许如今在众多长辈精心呵护中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长大的孩子会感到不可思议——不过，这就是我们这代人儿时生活的写实。父母在外面忙碌，没有幼儿园，也没有培训班，大孩子在家照顾小孩子，大家一起热热闹闹，也少不了打打闹闹，但总是快快乐乐的，不知不觉中就都长大了。
四十多年前，我家住在一所乡村中学的校园里。到了暑假，老师和学生都走光了，父亲到外地参加集训，母亲每天上班早出晚归，一个空荡荡的大院子里只剩下我们姊妹四个与荒草树木、鸟雀昆虫做伴，姐姐成了这里实际上的领导，我是她最得力的助手。那年，姐姐九岁，我七岁，大妹五岁，小妹两岁半。
一大早，母亲烧好面汤，馏好馒头，自己吃完饭就上班走了。我和大妹自力更生穿衣、洗脸、梳头、盛饭、吃饭，姐姐除了做好自己的事情外，还负责管理照顾小妹妹。早饭过后，我带着两个妹妹到院子里玩耍，顺便捡些枯树枝拿回来做午饭的柴火——那时候家家都是泥巴垒的灶台，烧的是干草树枝，极少数人能用上煤和炭，根本不知道煤气、天然气为何物。姐姐洗好早饭用过的锅碗瓢盆，做完擦桌子扫地等事情以后，挑起两个大桶，到二百米以外的井台挑两半桶水准备中午洗菜做饭用，她小小的个子根本挑不动两个满桶的水。
上午的时光我们大都在那一片泡桐树林里度过。树林里有一张用砖头和水泥垒成的乒乓球台，姐姐拿一张席子铺在上面，把小妹妹放上去，我和大妹妹会互相帮忙自己爬上去，我们并排坐好，姐姐开始给我们上课。姐姐已经上四年级了，每次都考年级第一名，很有资格做我们的老师。我至今还清楚记得《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的情节，那是姐姐的课文，我在她读书的时候早已跟着背得滚瓜烂熟，所以总是在姐姐的讲述中打断她来显摆自己，姐姐从不生气。讲完故事后，就拿火柴棒或小木棍教我们摆各种图形，摆算术题，当然，三个“小学生”中总是我先做好。玩腻了，我们就在泡桐树林里寻找知了们蜕的皮，我们叫它“爬叉皮”，据说可以做健胃消食的中药。我们做过最冒险的事是站在长凳上，拿一根长长的竹竿去捅屋檐下的麻雀窝，听大人说麻雀窝里会有蛇，幸运的是我们从来没有碰到过，只是有时会把麻雀蛋和刚刚孵出的小麻雀捅下来，麻雀蛋一掉下来就摔碎了，叫我们倍感可惜。有时会遇到快要成型的小麻雀，壳碎了以后露出光着的身子，肉肉的、软软的、缩做一团，看着这可怜的小家伙，又非常后悔为什么要把它弄下来，发愁如何再把它放回去。还是姐姐有办法，找一片大大的泡桐树叶放在乒乓球台上，把小麻雀放上去，等着老麻雀把它带回家。我们躲在一旁悄悄等着，只听见麻雀们远远近近地叫，就是不见它来，等得不耐烦了就去干别的事情，一会儿就把这茬儿给忘得一干二净。
姐姐一项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负责我们四个的午饭——通常都是手擀面。
母亲曾经明确下过指令，大人不在家的时候我们几个小的都要听姐姐的话，所以，有“圣旨”在，姐姐的工作自然一直很顺利，没有敢不服管的。
和面、擀面这些需要力气和技巧的事自然都是姐姐亲自动手，充分体现出领导者的身先士卒，主动承担急难险重任务的模范带头作用。到菜园里掐菜、到鸡窝里捡鸡蛋、到树林里拾柴火等，这些带有游戏性质的事情都是由我率领两个妹妹去做。我们在树林里一边撒欢儿一边拾柴火，兴奋无比，乐在其中，自然没有怨言。
姐姐揉好了软硬适度的面团，又在一个大案板上用一根长长的擀面杖擀出厚薄均匀的面皮，然后切成粗细一致的面条，这时，我们的苋菜、什香、鸡蛋和柴火也都到齐了。姐姐洗净了菜叶，点燃一张旧报纸引燃灶台下的柴火，等锅里的水烧开了，就有条不紊地下面条、打鸡蛋、放菜叶儿，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妥妥的大厨范儿。一会儿，灶下的柴火将要烧尽时，一锅香喷喷的手擀面也煮好了。
姐姐可真是一个好领导，处处以身作则，干活儿在前，享受在后。虽小小年纪也让人不得不服。她先给我和大妹盛好饭，嘱咐我们小心别烫着，然后找一个阴凉地方让小妹妹坐好，把锅里大部分的鸡蛋盛到一个碗里（通常只舍得打一两个鸡蛋），小心翼翼地端着喂小妹妹。她一点点吹着、一声声哄着，像妈妈一样耐心细致。等小妹妹把饭吃完，她才自己吃饭，她的饭碗里通常只有面条和菜叶儿。在姐姐的领导下，我们姊妹四人互相帮扶着，互相关怀着，不知不觉中都长大成人了。从小在玩耍和劳作中养成的勤劳友爱，顾全大局，善于协作的良好品质以及通过游戏和劳动获得的知识、经验和解决问题的方式方法，使我们至今受益。姊妹间的手足情谊也在这一餐一饭中日益醇香浓郁，随着日子绵延下去，直到大家都变成满头白发满面皱纹行动蹒跚的老太婆，直至走到另一个世界......
午饭后，在知了们此起彼伏的唱和声中，我带两个妹妹乖乖去睡午觉，姐姐洗刷完锅碗瓢盆后，把我们穿脏的衣服收拾到一个盆子里，等到午后端到东河去洗。
睡梦中，我仿佛已感受到河水的清凉，好像小鱼儿在咬我的脚趾。还有河边那片鬼柳树林，里面有许多神奇的东西等着我们去发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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