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阿尔及尔的夏天 音频/邱淑贞还在路上
1
<前奏>
我对着一盘大地色眼影出了半个小时的神。
回神之后有片刻的兵荒马乱,最终我苦笑了一下,向自己认了输。
在这个平淡无奇的下午,因为一盘平淡无奇的眼影,我不得不再次想起方棋,和一年前的冬天。
方棋曾装作虚心求教的样子问我:“什么是大地色眼影?烂泥地柏油地还是水泥地?”
我没理睬他的吐槽,拍给他看想堵他的嘴,没想到他居然颇为感慨:“还真是什么地都有啊。”这回我是真被他逗乐了。
我说,方棋你什么都好,就是嘴不甜。
他回我,你又没有尝过,请不要随意评价甜不甜。
后来我还是知道了,方棋虽然嘴不甜,但嘴唇很柔软,和他说出来的话完全相反。
方棋总说他记性不好,全靠听歌辅助记忆,特定环境下的音乐容易让人以后听到时能再回到旧日的情景,我笑了笑没信他。
我自诩记忆力出众,但在半年没见之后,连他的眉眼也开始逐渐淡化。
他说对了。
方棋说想起和我一起在南京的时候,最清晰的印象就是那首日文歌。
现在我也是。
“刚才转角那儿的抹茶很好喝。”走了有半条街远,我对方棋说。
我根本没去过那家店,也不好意思说其实我是喜欢它家的大落地玻璃和木制高脚椅。
听到这句话,方棋利落地把我向后转了180度。
“喂喂喂,我开玩笑的,真回去啊?外面这么冷。”
“那不是刚好去喝一杯暖和下。”
方棋打着伞,他和我各一只冰凉的手相握着缩在他口袋里,有雨点落到我的眼镜上,红绿灯和行人模糊成一团彩色光影。
方棋和我同属东南沿海,爱吃甜是天性。
我的那杯抹茶桂花甜味太淡,只喝了一小半就借换口味之名扣押了他的抹茶红豆。
在这时,店里放起了那首日文歌,和缓清澈的调子和声音,我正和方棋斗着嘴,却忍不住在手机上打开了听歌识曲。
那是我们在南京的第一个晚上,之后的时间里我们反复听这首歌,反复拥抱,反复蹭着鼻子亲吻,像永远不会腻。
2
<主歌>
方棋和我在大学生多如牛毛的北京不好不坏地念着书。放寒假前一天,我们通宵了整晚,早晨6点无处可去只能坐在KFC里。
我就着方棋手里咬了一口他的油条,他说,你觉不觉得其实这是傍晚,背书包穿校服的学生和拎公文包行色匆匆的大叔其实是在往家赶,而我们其实正在吃晚饭。
路灯还没灭,天介于亮和不亮之间,桌上两碗粥不紧不慢地冒着热气,我看着方棋的脸,一瞬间被他的话迷惑,以为我们一起度过了一个愉快的白天,正要各自分别。
在南京的时候方棋和我变本加厉地昼夜颠倒,生物钟已经不复存在,吃饭睡觉全凭本能。
最后一晚我们住在夫子庙里,下午闲逛完回旅馆之后从8点睡到了11点。
醒来后方棋想出门夜跑而我正打算把稿子赶完,他套上针织外套和跑鞋,塞上耳机戴上兜帽,往外走时又折回来亲了我一下。
稿子的最后一句话写到一半时,我听见方棋刷卡开门的声音,等我点完保存发送,他已经换回常穿的藏蓝色棉袄,告诉我夜跑时发现了景区里一家还在营业的潮汕砂锅粥。
我们都是随性散漫的人,只是刚好能随性散漫到一起去。
从粥店出来后我们穿过空无一人的景区去便利店买水,沿河两岸沉浸在黑暗里,流水声弱不可闻,离桨声灯影的繁华十分遥远。
暗白色的路灯把人影拉长缩短再拉长,我们踩着重叠又分离的影子往前走,甚至忘了抬头看一眼天上的月亮。
手机在低温下剩不到10%的电,干脆奢侈地外放起那首日文歌,塞回口袋之前我瞥到一句歌词:
“与你的共度回忆不会消失/明明喜欢上你只在一瞬”。
以前看《沿着塞纳河到翡冷翠》,“任何一种环境或一个人,初次见面就预感到离别的隐痛时,你必定是爱上他了”。
在我们决定了要去南京时,方棋说,可能他从到南京开始就忍不住会想我们如何分别。
真正离开时我们都从南站出发,方棋检完票之后我们的目光仍然粘在一起,我下意识地跟着他走到尽头又忍不住互相靠近。
空置的闸机在有人靠近时发出了滴滴的警报声,方棋的吻落下时果断而深切,在嘴唇相触的一刹那我脑海一片空白而眼泪涌了上来。
告别从来都不仅仅是一句“再见”,它横亘在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之间,我们甚至不能预料,只能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最终方棋探寻地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几秒,然后不回头地走下了电梯。
我拖着行李箱从一个检票口走到另一个检票口,在南京的日子像一场梦,而我正在做最后徒劳的挣扎抗拒醒来。
方棋说,他明年要去俄罗斯的圣彼得堡交换一学期,跟北京隔着6000多公里和5个小时的时差。
北京的通宵之后,我在放假回家的火车上看到了这句话,所以方棋才来了南京。现在我从南京坐火车回去,又想了起来。
3
<过门>
从南京回家之后,离过年只剩一个星期。
茶几上堆着零食和水果,方棋和我在南京住的旅馆前台也摆着一盘芦柑,每天出门前我们都会拿一个。
第一天方棋拿了个酸的,我只吃了一片就嫌弃地塞回他手里。
我嘲笑他连芦柑都不会挑,他在我重复两遍“别硬撑了”时一个人吃完了整个芦柑,顺手把籽扔进路牙上湿润的土壤里,实际上方棋是个比我还爱吃甜的人。
他说,明年我们再来这里就能看见芦柑树。
家里没有暖气,我裹着厚厚的羽绒服蜷在沙发上听方棋说他家乡的湖,夏天他们在湖里游泳,晚上就在湖边烧烤和露营。
我说可我不会游泳,出口才发现话说得像夏天我要去找他一样。方棋说,没关系,你来我教你。
我们在冬天预订着下个夏天,但在春天断了联系。
4
<副歌>
方棋说,有关南京和我,印象深刻的只有那首日文歌,但不知道它的名字。
我回答他,Goose House的冬のエピローグ,中文名冬天的尾声。
方棋点了点头,说了句挺应景的。
从南京分开一个月后,方棋到了圣彼得堡。
他在我面前变得正经起来,我们的对话开始生硬、拘谨和空泛。微信上给他的备注从昵称改回了全名,可是就连他的名字,方棋,都好像是在劝我放弃。
一开始其实并不是这样的。
方棋刚到圣彼得堡的时候,在结冰的涅瓦河面上写我的名字,去了我们都喜欢的、像硬糖一样色彩斑斓的教堂,一个人走过亮着暖橘色路灯的涅瓦大街给我买口红。
后来,方棋不再和我视频,我醒来的时候不再看到他大段的留言,甚至连日常的交流也开始冷却渐趋于无。
他认识了新的人,去了新的地方,我只是回到北京,过和之前别无二致的生活,看着他把一个个地理书上出现过的名词变成了朋友圈,偶尔翻看以前的聊天记录然后对着现在空白一片的对话框发呆。
方棋的沉默像把刀子划出细长的伤口,不致命,也不愈合。
不记得第几次方棋不回复我之后,我摁下了删除好友。
在先锋书店里,我给方棋写过明信片,有一句话是“每个人要的不是爱,而是偏爱”。现在只不过是方棋收回了他的偏爱,而我不甘心。
很久以后我才收到方棋在情人节给我寄的明信片。
一只猫趴在桥上伸着懒腰,涅瓦河蜿蜒而过安静流淌,远处是滴血大教堂的彩色尖顶。在他眼里我像那只猫一样,而他知道我也会有同样的感觉。
方棋在背面用俄文花体字母写着几行字,我托外国语学校的同学翻译了过来,开头是俄语中对女朋友的称呼,“我过去爱你,现在爱你,将来也是”。
同学打趣我说有情况啊,我笑了笑,拼命忍住快掉的眼泪。
方棋回国之后我们只短暂地见了一面。
在宿舍楼下他递给我一个小塑料袋,里面是一支口红和两张空白明信片。
以方棋的记忆力大概早就忘了,他之前说过回来要给我带俄罗斯的巧克力。
我不说话盯着他看,他就笑了起来,露出两个酒窝问我干嘛,而我只想扑上去抱住他。
给方棋转了口红的钱以后随意聊了几句,他说,感觉你又好看了。
他说过那么多玩笑话也说过那么多真话,我已经分不清这一句到底应该如何归类。
但过去的4个月里我努力跑步、深夜听歌、写第二人称的日记,都随之落下了帷幕。
而方棋,他和原来一样好看。
5
<尾声>
我从没后悔过,只是有时候会想时间再也倒不回那晚之前。
在北京通宵的那晚我们看完夜场电影后去了ktv,方棋唱《国际歌》真的很好听,但他其实热衷民谣。
他最喜欢的民谣歌手年年在南京开跨年演唱会,可他和我在一起时是第一次去南京。
后半夜我用围巾盖住眼睛睡在ktv的沙发上,半醒不醒时感觉方棋默默地把我的头发从围巾下抽出来,在他手指上卷了几卷后又松开。
最后他捏着我的鼻子强制我醒过来,我以牙还牙握住他的手迅速送到嘴边咬了一口。
一切都还没来得及完全展开,方棋和我的关系在“太熟”和“不熟”之间暧昧,对彼此和以后还抱着最天马行空的期待。
最终我们像故事徒有轰轰烈烈的开头,然后急转直下戛然而止。
我和方棋不联系之后的某天,我问Siri:“你喜欢我吗?”Siri回复我:“你问错了对象吧。”
方棋喜欢我吗?我没问,方棋也没说。
方棋说,我真想念南京下雨的晚上,在脑子里滴滴答答,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方棋说,我想你的速度可真快,影像也快,你的脸模糊,名字模糊,和你的故事也模糊,一闪而过就是单单的你。
方棋说,舍离何其容易,但你已经在那里了。
方棋说,我想睡觉,想休息,也想梦你。
我丝毫不怀疑它们的真诚,只不过时过境迁需要往前调整一个时态。
方棋喜欢过我,方棋想念过我,方棋曾经和我一样忘不掉南京的经历。
萨冈说过,“所有漂泊的人生都梦想着平静,童年,杜鹃花;正如所有平静的人生都幻想伏特加,乐队和醉生梦死。”
方棋就是我的伏特加,我的乐队和我的醉生梦死。
我用大把时间和精力戒除方棋留下的宿醉后遗症,但仍止不住频频回望短暂贪酒的时光。
大地色眼影还停留在眼前,心里有个声音说,就在日子那些细碎的缝隙里,就因为那些细碎的事,放纵自己想一下方棋也不是十恶不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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