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说完那边农田基建工地上的熬煎,再说说这边已经乱成一锅粥的玉厚家。
王满银还在工地上洋洋得意自己的“精能”,他那没心的人哪里知道把家里的兰花吓成个啥样了,以为带走他的那群人要枪毙他啊!“这个善良的、不识字的女人,根本不能判断这种事的深浅。”
后来她听说王满银被拉到她娘家村里去劳教了,才缓过神来,想起去挡住放学回家的兰香,让她照门,自己好带着两个娃回到娘家去想办法。
不巧的是,少安去米家镇给队上的牛看病去了,晚上可能回不来。娃娃的老子没受过苦,这不几天就把他的命要了吗?再说爸爸那么一个爱面子的人,让他去给满银装土,说不定会臊得寻了短见,兰花这么思忖着。
这着实让兰花没了主意,只是扯着她妈的袖口哭个不停,她那瘦小而单薄的母亲更不知道咋办,只好陪着她哭。她们这一哭又吓着了旁边的两个娃娃,两个娃娃也不明所以地哭了起来。
这震天动地的哭声,不知情的还以为她们家死人了呢。喏,半瘫在炕上耳力又不好的老祖母就以为是这样的。因为这会儿没人有空理她那微弱的询问,她隐隐约约听到她的儿媳和孙女说到“枪”字,是不是世事又要变了?
这位光绪二十三年出生的老太太,倒比她的儿媳和孙女要镇定,现在已经默默地在推演到底是谁出事了。玉厚?早上还在家吃饭,不可能;玉亭,已经超过当兵年龄,不会是他;少平和兰香都还小,排除!
我的老天爷,是少安啊!“我那苦命的安安啊!我那没吃没喝的安安啊!我那还没活人的安安啊!哎——哟哟哟哟哟……”这位老太太哭得更大声了。
在她们祖孙因不知如何是好和信息传递有误而哀嚎一片的时候,少平和兰香进了家门。看到他们两个回来,兰花和妈妈就停止了哭泣,只是老太太仍在哭她以为已经死去的安安。
“哭什么哩!事情出了就按出了的来!”少平的淡定说明他已经长大了,两个娃娃得到舅舅买回来的水果糖,高兴地连忙往嘴里塞,小孩子就是小孩子。这时,懂事的兰香悄悄地提了个猪食桶,出去喂猪去了。
老太太疯狂地向少平打着手势,示意让他快到跟前去。少平以为是奶奶需要方便了,赶紧让他妈和姐姐取便盆过来,以免奶奶把屎尿屙到炕上,这时才把兰花母女俩的魂儿拉了一点回来。
安安的尸首拉回来没?到底打到哪里了?啊呀,我哥哥好好的嘛!孙少平苦笑了一下,连忙解释到是他姐夫出事了,被拉到了工地上去“劳教”。“猫叫?”劳教可是个新词,少平一时也想不好怎么跟老祖母解释。
王满银毕竟是外人,老祖母现在已经不那么焦急伤心了,只是还在继续打破沙锅问到底。劳教就像是学生娃调皮,叫先生给训了一顿,少平急中生智想出了这么一个奶奶可以明白的解释。

少平此时才想起他用润叶姐给的钱给奶奶买了眼药水和止痛片呢!记得小时候,他和兰香经常在清晨就出门采露珠给老祖母淋眼睛,祖母说那比点眼药水都舒服。
安顿好奶奶,少平接着有条不紊地安排起事情。他交代姐姐做饭,让母亲去准备一些黑豆和高粱,再腾出一床铺盖,他一会儿给姐夫送过去。他和兰香去金波家住,叫姐姐和妈妈一起睡家里的炕。
若是少安不回来,就让父亲睡他的土窝窝,若是少安回来,就让他到大队饲养室去将就一晚上。
他的母亲和姐姐此刻急需像他这样的一个主事人,立马按他安排的去做了,他现在也处在一种昂扬的状态中。
“以前,每当生活的暴风雨袭来的时候,他一颗年幼的心总要为之颤栗,然后便迫使自己硬着头皮经受锤打。一次又一次,使他的心脏渐渐地强有力起来,并且在一次次的磨难中也尝到了生活的另一种滋味。他觉得自己正步步迈向了成年人的行列。”
他从包里取出眼药水,给奶奶滴完眼药后,看见奶奶的眼角里滑出了两颗泪珠。他黯然地溜下炕来,一股温热而酸楚的情感涌上他的心头,他们几个孙孙辈的谁不是奶奶在被窝里搂大的?
要是我以后能让奶奶过得好,而奶奶还在的话……少平正这样想着的时候,孙玉厚突然从门外进来了,脸上依然黑森森的。
孙玉厚站在脚地上,烟锅在烟布袋里不停地挖着,也不看别人。大家瞧他这样,都不敢上前说话。
“把家里的粮食准备一点,再腾出一床铺盖来……”
“这些我都让妈妈准备好了,我一会就给姐夫送过去。” 少平轻轻说。
孙玉厚扭头看了看儿子,脸色缓和了下来。他并不是心疼那个“爬熊女婿”,而是他的二小子竟然能看见他的死活,替他管了他不想管的事,他是真的长大了啊!
“说实话,玉厚老汉在心里时常为自己的子女而骄傲,孩子们一个个都懂事明理,长得茁茁壮壮的。这就是他生命的全部意义。这就是他活着的全部价值。”老天,此刻他的心里得到了一种极其舒服的宽慰!
“哎呀,我的天!我这死人咋忘了喂猪了!”少平妈在锅台边突然惊慌地喊道。
“妈,猪我已经喂过了……”兰香道。

窑里所有人的目光,一齐投向了这个只有十三岁的孩子。不知何时,她已经捡回了好几筐柴火,足够烧一两天的了。可爱的兰香默默地做着她能做的一切活。
“孙玉厚老两口大受感动地看着他们这个最小的孩子,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岁月何匆匆,愁肠何时终?如今连这个最小的孩子都懂得为家里分担事务了!
“孙玉厚难受地从窑里走出来,站在自家的院子里,不停地挖着旱烟袋。他佝偻着高大的身躯,失神地望着东拉河对面黑乎乎的庙坪山。山依然像他年轻时一样,没高一尺,也没低一尺。可他已经老了,也更无能了……”
备注:
《平凡的世界》系列,第一部第六章读书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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