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东西

   认识小星星的时候，是在一个火热的夏日午后，那时候，我刚刚从一家煤体公司辞职，身上背着一个大大的破行李卷，手里拎着两双破破烂烂的鞋子，流着一脑门的汗，就这么神情萧索的敲开了阿姨家的门。

阿姨是我的房东，她和老伴为了给当兵回来的儿子安排工作，砸进去了多年的积蓄，最后没办法选择将房子出租，老两口就搬进了厨房居住，将余下的三室悉数租了出去，而我，就是在满大街的出租广告中找到了阿姨的房子。

我轻轻敲了三下，来开门的是一个年轻女孩，有一些漂亮，有一些时尚，还有些淡淡的小傲气，她看了看我，嘴角扬了扬。

“干嘛的？”

“租房。”

我不确定她的身份，嘴里随即不安的答了一句。

她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我。随即闪身。

“进来吧”。

后来，我知道，这个给我打开房门的女孩子，就是后来我眼中的小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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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阿姨的房子里，安定了下来，不久，就在市城管局找到了一份新的工作，日子也很安逸自然。

闲暇的日子，有时候我会愉愉地打量小星星，一不小心被她发现，她便会用她手里的书大力的向我咂过来，嘴里嚷到：“让你再偷看，再偷看，就灭了你的眼，”

星星在报社工作，晚上还兼职做家教，弹得一手好钢琴，说得一口漂亮的外语，出自她手下的国画，可以与大师争高下。她有时候很简朴，简朴到用她的话说，遇到什么困难事，只要回到老家往爸妈的热炕头一坐，似乎所有的压力和烦恼都消失不见了。有时候，她又很时尚，出入酒吧西餐厅KTV。生活那叫一个小资，有时候，她又很孤单，一个人望天，又一个人望地。

星星有很多追求者，但是都被她的一双魔脚毫不留情的踩在脚下。

“本姑娘，心气高着呢？”

每当她这样在我的面前高昂着头，一副武则天的气势。我就会揪着她的小辫子说快点吃吧，麻辣烫都凉了。

她这时候总会一边呼噜呼噜的大嚼着，一边含糊不清的瞪着眼睛冲着我高喊：“本姑娘宁缺勿滥，你听得懂没啊，小东西”。

我说你说谁是小东西呢？我可比你大知道不？

每当这时，我都会不服输的反驳一下，她则瘪着嘴，嘿嘿干笑两声：“比谁大，就大那么三两天。”

自此，小星星就成了我的大克星，她开始整日阴魂不散的折磨我，比如大周末的早晨不到六点就开始揪我起床，为的就是陪她健身跑步，比如在我下班后饥肠辘辘好不容易等来的外卖被她抢过来吃了个精光，然后还恬不知耻的一边舔着嘴唇一边说让我感激她在帮我减肥的善举，比如她总是抢先占上洗手间的蹲位，没有个一时半晌不出来，比如她拽着我去大商场里的大超市，买了风味大拌菜总是不给钱，被门口的保安发现了背黑锅的就是我，比如她一旦穷了饿了就会不失适宜的伸手向我借钱。一旦说没有就开始撒泼耍赖，比如只要有人请她去KTV或者吃饭，她总要死皮赖脸的拉上我作陪，不管你有事没事乐不乐意，再比如和她逛街要给她提包，拉裙子，上车还得给她主动让座等等等等。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她总是那么适宜的能够让人快乐，像一只风情万种的鸟，虽然指不定什么时候会出其不意的往你身上撒泡尿，却总是能让你在一次次开怀大笑中出其不意的灵魂开窍。

可是尽管如此，我的忍耐力终于在那个秋日的晚上像火山一样爆发。那天加班到很晚，回来想早些休息。本来就头痛欲裂，可是，

小星星却偏偏将电视开得那么大声，而且还是那么无聊的肥皂剧。我忍无可忍于是打开门劈头盖脸一顿大骂，还顺便踢碎了阿姨顺手递过来的暖水瓶，她不甘示弱，于是站起来一脚也踢翻了电视面前的小板凳。我说姓杨的，你怎么可以自私到这个样子，我真是从此再也不想喜欢你了。她愤愤然的看着我，用她那一双纤纤玉指指着我说如果真的被你喜欢，我情愿现在就从这扇窗户上面跳下去。她指着阿姨这扇半开的四楼的窗户像一头母狮子一样朝我怒吼。

那一刻，我真的是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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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小星星的家境不好，她原本可以读大学的，却为了哥哥的学业而不得已放弃只选择了读师范。她的爸爸在打工的时候高空作业摔了下来而摔伤了一只眼睛，从此，生活便更为拮据。这一切，都是在经六街的那个醉酒后的歌吧里，她一边流泪一边对我说的。

那个歌吧，承载了我们俩太多的回忆，那时候，我因为某种原因失了业，身体和灵魂都备受着煎熬，而她，因为报社领导的骚扰，同事的挤压，家庭的困顿也正是心力憔悴，于是我们同病相怜的去歌吧唱响未来。

那个歌吧小小的，却布置得浪漫，我们没有要包间而是选择了大厅，大厅的正中央，我们相对而坐，坐位是漂亮的秋千而且上面还点缀着好看的花朵，星星坐在我的对面，一面喝得面如桃花，一面在秋千上荡来荡去，像一个花仙子，又像一条美人鱼。她叫歌吧里的服务生买来了二锅头和设计院小烧，我说你啥时候变这口味了。她砸么咂么嘴白了白眼说，姐一直这品味，你不知道么。

她喝了一大口然后红着脸呼哧哧地说：小东西，你知道不，我他妈的真的是够了，什么破领导，借着带我出去采访的空档带我去宾馆开房。她的声音那么大，大厅里的人都忍不住侧目。

我说得了我的姑奶奶，小点声吧。

小什么声啊，全世界，谁不知道这点事啊，她又灌了一大口酒，小东西，你知道不，我爸的眼睛什么都看不见了，知道不。我大哥他就是一白眼狼，你知道不。

我说星星你醉了，咱们回家吧，她推了推了我说我没有醉，傻子才会醉。她说小东西你知道么？半夜接到新闻线索哪怕是哪里杀了人，我都会半夜爬起来打车杀过去，当场抓拍当场翻看当事人带血的衣物，就是为抓到第一手新闻，我特么容易么我？说着，她又灌了一大口酒，头发忽然间就开始凌乱起来了。

我没有接她的话，我知道，此时再多安慰的话语都显得多余。她一边不停地喝着，一边不停地在秋千上继续荡来荡去。不一会，我们俩面前的这两瓶小烧就见了底。想想我们俩真是个烈士，连一盘花生米没有，就是那么干拉。

服务生你给我过来。小星星拍着桌子大喊。

不一会，又上来了两瓶小烧。我说星星你没事吧。她说，我能有什么事，我永远都不会有事。说完，就拧开瓶盖，对瓶吹了起来。

几分醉意后，小星星接下来倾情开唱，《星语心愿》《大海》一首接一首，唱来唱去，唱得我有些晕头转向，一睁眼，怎么对面的人哪去了。

我一看，星星不知从什么时候竟然从秋千上掉下来，整个人摔到地上去了，此时正趴在地上正哼哼呢。

我一看不好，赶紧起身将她连拖带拽的给抱起来了。可是酒后的她就像一头死猪一样的沉重，刚走了几步，到了大厅正中央一个失手，她就咣当一声整个人摔到大厅去了。然后就开始沉睡万年。好不容易打了辆车将她弄到阿姨家的楼下，上楼时她一个不稳从楼梯上就那么直直摔了下去，整个人开始狂吐不止，最后不得已将房东叔叔阿姨一并找来，连抱带拖的将她弄了回去。到了宿舍，阿姨用毛巾给她擦了擦脸，将她的衣服剥了下来扔进洗衣机，在床下放一脸盆以便不时之需，然后，这事才算告一段落。

   很多年后当我给她讲起这段故事，她还嘻嘻的说你当时怎么没把我给摔死。后来的故事，依然平淡，我重新找了份工作，只是单位相距阿姨的房子太过遥远而不得已选择了住在单位的宿舍。偶尔闲暇，我依然会回去看望阿姨还顺带看看小星星。她偶尔还会用各种方式熊我，言语间却不再有往日的亲密。

    再后来，工作开始繁忙起来，加班加点，新的朋友新的日程让我渐渐忘记了，宿舍里的那颗小星星。只是后来，我听阿姨说，她搬了新的城区，交了一个工程师男友，不久，就要结婚了。

星星的婚礼，很特别，是她老公集团单位举办的集体婚礼，在城区最大的城市广场里举行，那一天，我去了，在那些成团成组的新娘子中，我一眼便看到她，她还是那么娇俏，眉眼间却多了一份成熟。她礼貌而优雅的周旋在来往的宾客之间，一手拖着礼服，一手挽着新郎的手臂。见她笑颜如花，忽然一瞬间心生温暖。我希望，她从此，可以安定，可以幸福。

多年后的一天，我们竟偶遇一家西餐厅，自助的西餐厅，格局不大，我一眼望见她，她一个人，座在靠窗的位子里，显得有些落寞，但依然优雅。我不动声色的走过去，她看到我，就抬起下巴，朝我笑了笑，并招手说，坐吧。好像那样子，我们分开就好像在昨天，或者是，我们每天都会见面一样，没有陌生，也没有矫情。

我说小星星你还好吗？她眨了眨眼睛，她说小东西你还好吗？我说都多少岁了，还叫我小东西，做作不啊？她也抿着嘴哈哈说那你不也还是叫我小星星。我说，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我的小星星，她沉默了半晌，没有做声，只悄悄说了一句，这里的牛排太难吃了。

只坐了一坐，她说还有采访没有完成，要急着回去赶稿子，便匆匆起身，我目送她离去，竟然一时无语。直到她的影子在旋转大门的门口消失不见，我才有些怅然若失的坐下来，望着面前空空的盘子若有所思。这时，手机短信却闪了进来。

我翻开。你是我永远的小东西。

只此一句，别无它言。

但，也只此一句，却，温暖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