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料此劫难渡,她,终究是负了他。
天色殷红,地裂山崩。墟界山被劈成两半,那一把无人能御的开界刀已然残断,被弃之山旁。山的开口处,并非山石,而是通往人界之径。前方水声震耳欲聋,那是万丈瀑布,氤氲的水汽就着落日余晖,还留有一道残虹。
她成功了,红尘劈开了墟界的结界。界使曾叮嘱她,人间与墟界之间的结界是上天所使,只为相隔彼此,造就平衡之境。若毁之,必万劫不复。
可她的辰木在人间,他从人间而来,必然投胎到人间去。
红尘要的是辰木,若此劫必至,她也将无悔。但她怎能斗得过天,她又何曾知道,纵使她有开界之力,也难渡此劫……
墟殿之巅
目空长老看着西边殷红的霞,面对四周空气呢喃:“她终是成就了自己……我种下的因,这果由我来还。”说罢,周遭的空气变得有些扭曲。
“我……先走了。”像是与多年的朋友告别,他环视四周,面带微笑,随即,身影消失在空气里。只见,周围的空气一阵波澜,像是为他的离去而不舍。
人间
红尘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处营帐内。她脑袋有些疼,四肢无力,想必是破开结界消耗得太过,看来完全恢复要些许时日。
当她坐起身子时,营帐外便传来一阵声响。像有人在说话,这声音,似曾相熟……
“辰木?”她有些吃惊,没错,那是辰木的声音。
没等她出去确认,那人已经进来了。
是他,是辰木,红尘二十年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本以为要在人间苦苦找寻一番,才能找到他,谁知,刚到人间,就遇上了他……
而此刻,她必须抑制住内心种种,要知道,就算是辰木,他也是投胎转世后的辰木,有关辰木的一切,除了样貌和声音,这个人,不再是当初的他。
红尘要做的是,带他回到墟界,求界使还他前世记忆。
“姑娘为何流泪,是否有不适之处?”“辰木”开口问道,眉头紧蹙。
红尘回神,才发觉泪水悄然滑落,想必现在的自己已经是红了眼眶。她回避他那熟悉的笑,拭去脸上的泪,摇头说,只是沙子进了眼。她曾经也这么跟他说过,那时,她以为他死了,却被带伤回来的他看到她在抹眼泪,她要面子,于是没好气地回答,沙子进了眼而已……
之后,红尘了解到,这个转世的辰木,今世叫做方辰。更难想象的是,他今世竟然做了将军,一个年轻有为的将军。明明上一世是穷苦书生,带着一脸儒弱的书生气,这一转世,竟成了威风凛凛的方将军。
大概,这是上天为他上一世的牺牲所做的报答,她想。
而红尘她自己在得知自己是从河里捞起来的时候,给自己编了个山上采药,失足落水的理由。简而言之,她说自己是个药师。
一听她的身份,方辰便问她可否帮他看看一个人。
红尘听罢,心想,或许这可以是一个能留在他身边的理由,自己也懂一些药理,于是便答应下来。
那人翻起帐帘进来之时,红尘看着这个人,心跳似是漏了一拍。她感觉到,此人身上传来丝丝寒气,熟悉的感觉。
“红尘姑娘,我叫山海,多有劳烦。”这个叫山海的男人,毕恭毕敬的。眉宇间带着书生气,看似羸弱,但步伐矫健,想必与方辰相同,是个练武之人。
红尘笑眼相迎,邀他坐下,为他把起了脉。她不会把脉,对她而言,把脉只是个形式,只要有身体的接触,以她敏锐的灵知,很容易判断出哪里出了毛病。
当红尘将手放到山海手腕上时,她只觉手指上传来丝丝寒气。
见她如此表情,山海也解释了一番,说是自己天生体寒,身体没有温度。打小被父母遗弃在方府门前。幸得方家收留,才捡回来一条小命。方家待他不薄,让他做了少爷的书童。他口中的少爷,就是方辰。
红尘替山海把着脉,山海就在一边讲,完全不把她当成外人的样子。红尘也由他说,正好了解一下方辰。
据山海所言,他与方辰一同长大,方辰文武双全,作为书童的他,也不仅仅习文,更是与之习武。方辰年少有为,年纪轻轻之时,参军立下累累战功。方才在如此年纪,做上了将军,有了自己私立的府邸。而作为书童的他,也是一同参军。比武,他比不过方辰,反倒是战争策略比较在行;他便成了方辰的军师。而他们此次出行,只是一次外出狩猎。
“体寒除了让我身体冰凉外,也没有其他大碍。自小方家为我请过几次郎中,也没看出个所以然,若红尘看不出什么,但说无妨。”山海看着把在他手腕上,略显慵懒姿态的纤纤细指,笑着说道。
“我……”红尘从想象方辰人生中回过神,看着山海,略显尴尬地调整了一番姿态:“能看出来个所以然。”
红尘其实也没有细探,只是山海如此症状,与中了寒毒相差不大,不同的是,中了寒毒之人,会感觉浑身发寒;而他除却体寒,无其他不适。
但治疗手段应该相似,红尘心想,无非是断了体内寒根。这一切,只需几剂药草。
山海听到红尘能看出来个所以然后,有些惊喜。
恰巧辰木从帐外进来,听到了此句。连忙追问:“不知红尘姑娘有何方法,方辰必定予与重谢。”
看方辰顶着辰木的脸,一脸正经样,红尘有些痴呆。二十年光阴,辰木那张脸在她的记忆里,也经不住时间消磨,变得模糊。而他现在真真切切地站在此处,衣着光鲜,一脸认真的样子,感觉还挺帅。
这一切,只在红尘心中一瞬而逝。
面对询问,红尘只是编出来一个大概,同时,也让他们准备药剂所需药材。
当山海和方辰对于她所说的药材,表现得有些不解之时,红尘这才想到,那些药材是墟界的药材,人间不一定有。
“怕你们不知道我所说何物,不如我亲自去找,找到后,再送至府上,不知山海你所住何处?”红尘至今还不忘留在方辰身边的计划,待她恢复之日,便可将他带回墟界。
方辰却回答,让她画出药材长相,他托人去找,不劳烦她辛苦寻找。红尘见此计不成,只好借口说药剂需特殊熬制,方法不便外传。听罢,方辰只好邀请她到府上小住。
红尘赶忙点头答应,之后,她便觉得不妥,心里直觉当时自己像个刻意贴近权贵,没见过世面的村姑。
画完药材,红尘走出了帐外,只觉天色阴暗,这片天,上空乌云滚滚,雷声轰鸣,以她的灵知,还觉得地面也有些抖动,只觉有不详之兆。
红尘当然知道,此番异象,肯定与自己破开墟界结界有关。
从山海口中得知,他们前日在山中打猎之时,天气尚好。只是忽然间,天生异象,西方晚霞依旧妖娆似火,但这几座山的上空,忽的就乌云密布,其间不乏雷声滚滚。
而他们在这之后,从河中救出了红尘。时至夜晚,当时驻扎的那片山有地动之兆,林子里的动物疯狂往外跑。天色阴郁,乌云漫天,却没有丝毫雨落。感觉到事情不妙,他们连夜撤离那座山,至少跑开了几十里开外。
而站在此处所见,远处那几座山头上空,云层密布,电闪雷鸣,时不时天雷化火,燃了几棵树。奇怪的是火始终没有蔓延,总是悄无声息地消失。
方辰他们准备打道回府,遇见此等事况,他人纷纭,是山里的精怪出来闹事了。众口难平,为知实情,方辰书信一封,连夜送至城内,调遣一支队伍,去打探实情。
红尘自然知晓,这是界使所说的,人间与墟界之间的失衡之像。她想知道那处发生了何事,无奈现在的自己与常人无异,也只能等其他消息。
她随辰木一行人往城里方向跑,路途中遇到了那支派遣的队伍,他们与方辰打了声招呼,就急匆匆地往那边赶了。
看到辰木如此权大势大,红尘反而犯难了,怎么把他带回墟界是个问题。他在这人间有权有势,舍不舍得此处也是个问题。直接告诉他我是你上辈子的情人?怕不是要被他当疯子看。
还是等自己恢复了,直接绑回去的好。红尘心里暗下决心。
经两天一夜,他们总算是抵达了方辰的府邸。
红尘下了马车,看着这不算豪华但足够气派的府邸,最终目光落在那一个牌匾“方府”。这就是他的家,他不再是辰木那样,无依无靠,为一朵曼陀罗,涉崖失足的孤儿……
有人为她安排了住处,是一座阁楼的高处。放眼望去,碧水清池,随风细柳。虽不及墟界美景万分之一,但胜在真实、朴素。正值秋高气爽,偶尔几缕微风,只吹得人昏昏欲睡。
她就这么一个人呆了半天,不算那些服侍的人。闲来无聊,又不知道何处去找方辰,只好偷偷跳上房顶,独自打坐修身。
有人接近,她立马停了手中动作,装作是坐在屋顶,观天赏景。
只见一个人影跳上来,红尘定睛一瞥,是山海。
“佣人说红尘姑娘不见了,原来红尘姑娘是在此处。”他说着,在红尘身边坐下,继续说道:“原来红尘姑娘也会一些武功。”
“我……我为采药,学得了一些轻功而已。”红尘倒是没想到,自己坐在这里,惹来那么多麻烦。
“那……不知红尘姑娘是否有亲信,此次出行是否会带来不便?”山海看着她,微微眯着眼,像是要从她的身上看出什么。
“我是孤儿,四处云游,居无定所,倒是没有什么牵挂。”红尘说这句话说得很熟,她说完,才忽然醒悟,此句原本出自辰木之口,墟界因畔河边,那张羞涩的脸。问他为什么脸红,说是没见过像姑娘这么美的女子……
“原来如此。”山海说罢,将目光投向远方,眼神中多了几分落寞。
“其实,我早已找到我的生父母。只是一直没有与他们相认。”沉默片刻,山海说出这一句话,语气淡然,似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为何?”红尘有些惊讶,目光倏地转向山海,眸子里满是好奇。
“他们当初将我遗弃那一刻,就当做这世上已经没有我这个人了。又何必相认,何必让他们虚梦一场。”说完,他嘴角带笑,转头瞬间,对上了红尘那清澈的双眸。
“你恨他们。”红尘也同样看着他,片刻,毫不避讳地说出了这一句话。
听罢,山海看着她,眼中满是惊讶,之后转而为释然:“此事我只与你一人说过,望红尘姑娘你能够为我保守秘密。”
红尘将目光撇开,又看向了远方,同时微微颔首,以示答应。
沉默片刻,山海说是不打扰她了,起身欲走。红尘拉住他的衣襟,问他方辰的住处。山海领她起身,在这高处为她指出方辰的书房、卧室所在。
“那……方辰他的姻缘如何?”红尘直率地问出来这一句。
山海懵了一下,片刻才反应过来:“方将军他暂无妻妾。”
红尘谢过他,当山海临走之际,她又问道:“山海,你说他能看上我吗?”
山海听罢,沉默片刻,回答:“红尘姑娘样貌,乃人间难得。”声音有些小,一说完,他便跃下了屋顶。
红尘心中窃喜,但刚才山海是脸红了?
几日已去,红尘只偶尔遇到方辰,也只是打个招呼,似乎他现在很忙,也很少见到山海的身影。
直至一日,方辰带人前来找红尘。只见他令人将一株药草放在她面前,询问着是否是红尘所说的药草。
红尘拿到跟前细细查看,是自己画的其中一株药草没错,想不到恰好人间也有这种东西。接着他又拿出几种,一一对应,都对的上。现在仅剩几棵药草还未找到。
而方辰说他从未见过此种药草,这几种药草是前去侦查的人发现的。而且,他们发现了所谓的精怪。
“精怪?”红尘有些吃惊,按界使所言,结界的裂缝只有实力极高之人才能通行,难道是那些老妖?红尘心想。
“没错,按回来报信之人所言,他们发现几种从未见过的动物,有的一身白毛,如虎的形态,却如狼般成群出现。还有一些飞鸟,其模其样,见所未见。”方辰补充道,同时眉头紧锁,显然这是一些大事。
听罢,红尘更是懵了。方辰所言之物,显然是墟界中的猎貅。可成群的猎貅……这不可能。
红尘有些失神,但毫无头绪。只好追问方辰更多的信息。方辰只说,由于不知这些精怪的实力如何,只能让侦查之人在不惊动它们的情况下小心行事,等待指示。
红尘此时想回去看看,无奈自己只恢复了一点实力,连飞都飞不起来,只好作罢。
又隔几日,偶尔出现在这阁楼的山海也几天没来了。跟那些仆人打听才得知,山海是奉命去那出事的山头勘探情况去了。
“那方辰呢?”她问。
“方将军刚从朝廷回来,现在在府上。”
红尘想去找方辰,却不知道用什么理由,不禁有些纳闷,自己什么时候变得那么畏怂了,说罢,站起身,大步走了几步,还是停了下来。神情有些萎靡地靠在窗前,看着窗外纤纤细雨。
夜幕已临,雨后的空气散发自然的气息。红尘跳上屋顶,照例地往方辰屋里看去。里面亮着光,但好像没有人的样子。
在她极力查探屋内有没有人时,她直觉一惊,她的灵知感受到有人在盯着她。她朝书房屋顶看去,只见一人在那坐着,拿着酒,独自酣饮。是方辰,他的目光停在此处,红尘甚至能看到他嘴角微带笑意。
她有些难堪,朝那边尴尬地挥了一下手,打算转身要走。一回头,又觉得自己这又不是做贼,怕什么。于是架起轻功,往那边跳去。
就着方辰那略显惊讶的目光,红尘有些心虚地来到了方辰跟前,却坦然地坐在他身边几尺处。
“想不到红尘姑娘的轻功竟如此了得。”方辰看着她,带着些意味性的微笑。
“其实我自幼习武,只为行走江湖能有一技傍身,由于轻功不错,这才做了采药人。”红尘一连串慌,看着方辰回答,都不带脸红的那种。
“既然如此,你又为何隐瞒此实情?”
“我……我怕你们误会我是刺客什么的,对吧。”红尘开始心虚了,但目光依旧没有闪避,似乎只是为了多看这张脸一眼。
方辰撇开目光,看向了深邃的夜空,今晚无月,但星子依旧动人。
“你又怎么知道,我现在没有在怀疑你。”方辰语气平淡,像是说着家常。
“我不是啊。”红尘有些无措,自己也就是随便说说而已,“我真的不是什么刺客。”
方辰撇过头,看着她略显无措的表情,嘴角不由上扬,这是真的在笑,红尘看得出。
“与你开个玩笑,不必太介意。”
红尘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还有没有酒?”半晌,她总算是从嘴里蹦出来这么一句话。
方辰看了她一眼,随即从身边递过一小坛子就与她。
红尘拆开封口就是一大口。酒一进口,她只觉口中无比的辛辣,同是烈酒,这与墟界的烈酒不大相同。这酒并在人间可能并不算差,但与墟界的酒相比,就差太多了。
方辰见她如此表情,询问道:“红尘姑娘你是不是不会喝酒?”
红尘抿下口中的酒,又不好意思说这酒不好,只是敷衍的说道:“只是与我之前喝的烈酒不大一样。”
“原来如此。”语罢,又是一番寂静。
“你想不想听故事?”红尘语气有些变化,看着星空,淡淡地说着,就好像在跟多年的老友在说着这句话。
方辰不自觉地看着身边的这名女子。她的确有疑,但如果她真是刺客,未免太过马虎。而此刻,她又忽然的变得神秘而又遥远……
“说来听听。”
红尘抿一小口酒,开始说起来:“有一个书生,要进京赶考。某一天,他在一处悬崖边看到了一株曼陀罗,那株曼陀罗吸引住了他,于是,他攀上危岩,打算取下这株花。当他采到花时,只觉脚下一空,他在往下掉,而身下却是万丈深渊。下坠不到一半,他忽然的就消失了,醒来的他,发现自己在另一个世界……。”
红尘讲了很多,那是辰木与自己的故事。她讲得入神,而方辰也在旁边听得入神。
凉风习习,不知不觉已至深夜,红尘说完了最后一点,她说着不同的结局,辰木最后没有牺牲,他被长老救活,而他们两个永远在一起,在那虚无缥缈的墟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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