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

今天，特意早起，我想去那条小河的对岸走走，看河里的小鱼是不是会成群的在浅水区出现？

我抄近路，想去那家早餐店吃完后，顺便带一个馒头去喂鱼。

晨

那早点店，比我起早的人还真挺多。我想着速战速决的吃完就走。所以，进门就说:一碗稀饭，两个包子。

不大的早点店里，只有几张长条小桌供散客堂食。多数本地人，是买回家里吃的。

我扫一眼，只有角落里的一张桌上，有一个人在吃饭。就扫过微信付费后，向那张桌走去。

我坐定，看到对面是一个老人。他应该年纪挺大了，头发雪白，连眉毛都是白的。我忽然想起83版电视剧里的老顽童来，还真有点像。

很快，我的米粥和两个包子就端过来。我刚想两口吞下，好去小河边儿走走。手机提示我有新消息，我点开，看到是同事和我说点工作上的事儿。我只好打字回复。

我用眼角的余光，能撩到对面的老伯在盯着我看。我一边回消息，一边想:这老头儿，莫不是要教我点儿武功？哈哈！

我和同事交代完事情，收了手机，喝第一口米粥的时候，老人真说话了，但是，讲真，我是真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因为，他浓重的上海方言，我是真听不懂！

他一定是看我用迷惑的眼神在望着他，就放慢了语速又说一遍。这回，他说的有点接近普通话了:“阿拉，你是坐办公室的吧？”

我有点吃惊，他怎么知道我不是农民工呢？难道因为我戴近视眼镜吗？

我笑笑，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说:“一看侬，就不是出体力的哇，两个包子？出力的，四个包子也不够的哇！” 说完，他还笑笑，那意思说:我猜对了！

我点头。心想: 有办公室的人，都叫“坐办公室的吧？” 只是，我惨点儿，拔牙的时候，有那么一刻儿，也像个工人，因为手里有“钳子”吗！

我觉得有人主动和你聊天，不回个话，傻笑一下也不礼貌，就想找个话题，可是我看他穿一件厚料格子西装里还有一件鸡心领的羊毛衫，毛衫里还有灰白的高领线衣。

我再笨也不能问:“老伯，今天二十七度耶，您不热啊？”

是的！他肯定是觉得不热呗！不然，还不像小孩儿似的穿个半袖？我不是也傻傻的穿着夹克呢吗？

突然，我看见他眼前的一个碗里有半下黄酒。因为，旁边的一个小方瓶上写着呢:“绍兴女儿红”。

我就笑笑说:“您还好这么一口儿呢？能喝多少？”

他就真的端起碗，抿一口儿，说:“半瓶也行，一瓶也行！”

哈哈！据我观察，这小方瓶，也就半斤装的。北方人不太喝黄酒，我买过黄酒都拿来炖鱼了。也试着喝过，觉得不如白酒和啤酒的口感好！或许是喝的不习惯吧？

这时候，早餐店老板没事儿人似的走过来，问:“您这酒多少钱一瓶？”

老伯说:“十五块，就对面超市卖的。也有好的，我不要，就喝这个！”

店主又问:“什么黄酒最好喝呢？”

老伯说:“哪里有什么最好喝。你喝的就是最好喝的……”然后，他好像要阐述自己的这个论点似的，一着急，又用上海本地话说了一堆。抱歉，我是听不懂的！

我只能低头吃包子。他看我吃包子就慢慢抿酒，嘴角渐渐的浮起一丝笑意。

我知道，他一定是觉得我吃东西太“虎式”。别人咬好几口的大包子，我几乎两口就吞了！

他微笑着问:“你是哪里人？”

“东北，长春！”我回。

他好像思索了一下，慢慢的说:“长春啊？听到过，当年共军攻打的时候，是费了很大周折的！久攻不下，好像死伤很多无辜的人。”

我说:“不是久攻不下，是围而不打，一种和平解放的战术！”

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也不点头，也不摇头。

停一会儿，说:“我接触过东北人，挺好的，爽直啊！我在西北工作的时候，有几个同事是东北的，他们都不错，人也善良……”

是的，我之所以写不全他的话，是他说着说着就开始讲方言了，我就听不懂了。

为了打破尴尬，我只好见缝插针的问:“您老高寿了？”

他就喝一口酒:“八十六岁了！”

我刚想说，您能活九十岁啊！忽然觉得不对呢？人家现在可都离九十差四岁了！咋的？就还活四年？！

我只好改口说:“您啊！轻松过百岁啊！你就等着拿百岁老人奖金喝黄酒吧！”

他就笑笑，不是很兴奋的样子。然后，好像是自言自语的说了几句什么。我也听不清。

后来，我断断续续好像听清了几句，大概的意思是说: 我有个儿子比你都大几岁呢！可是，他有疾病啊！好多年前就走了，只剩下我一个人喝酒啊！

他一边说，一边去夹另一个碗里的菜，其实，那也不是什么下酒菜，而是一碗大馅馄饨，他或许把汤喝了，或许倒掉了，也或许告诉店主不要汤，反正我看到他眼前的碗里，混沌是碓碎的，肉馅和馄饨皮混杂着，乱乱的样子。

也就是说，老伯是拿这一碗碎馄饨下酒的！

我看他夹馄饨的手有点抖，有时候，夹了几下，也没有把一个肉馅夹起来，他只好换一片馄饨皮去夹，馄饨皮又薄又滑，也没夹上来，他就把筷子放下，吧嗒吧嗒嘴，像是吃下的样子，然后，端起碗，抿一口儿酒。

突然，就在那么一瞬间，我莫名的难过起来。

我不是因为看到他老迈的样子，也不是看到他夹菜吃力的样子，也不是他孤零零一个人寂寞喝酒的样子……我是看到他偷偷去身边的一个包里取纸巾在擦眼泪！

我估计他是看到我之后想起了他儿子吧？

我估计他是想到自己的青春岁月了吧？

我估计他想到自己年迈的孤寂生活了吧？

不管怎样，他是感慨的！他是动情的，他是一口酒也压不下情感的泛滥的！

我看到他把那瓶女儿红的瓶盖拧开，慢慢的给自己添酒……

是的！他的酒还没添完，我就真的忍不住了。我强压哽咽，低声说:您慢喝，拜拜！

我不敢看他的眼，他的眼里有我读不懂的光彩。

我转身，夺门而走。

……

我在小河边儿，又想起刚才那个老伯。

他八十六岁了！我爸去世的时候六十八岁！

他还能一个人喝酒！我爸去世十年了！

他看到我，想起了他儿子。

我看到他，也想起了父亲。

他没了儿子！我没了爸爸！

哎！

他需要一个儿子给他添酒。

而我想有个爸爸，我为他满杯！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他也不知道我的出身。

就在这样的早上，偶遇。

他喝着他的黄酒。

我喝着我的米粥。

然后，他先流泪了！

而我，跑到小河边儿，痛哭！

或许，一个中年男人哭的样子很丑，可是，小河边儿没有别人，我让泪水肆意的流淌。

近树上，好多鸟在欢叫，我不知道它们之中，有没有一只鸟，也在怀念它的爸爸。

真的！我想爸爸了！

正如，此时，我在夜里写这个故事的时候，又一次不能自控一样……

好吧！就到这里。

最后说:老伯，明早，请不要相遇！

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