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

1

她走进了常光顾的一家烟酒店，

“买包烟。”

老板娘认识她，默契地从柜子里拿出来一包三代，

“今天不买一条了？”

她看着熟悉的咖啡色烟盒，这是她每次给他买的烟，他总是烟不离手。

“这种烟我觉得最好抽，别的贵的我还没觉得比这个好抽。”这是他和别人交谈时说的，她便记下了。

但她之前却从不给他买，因为他常年咳嗽，她不希望他抽烟。

在她还没嫁给他之前，就因为咳嗽，她陪他去看过医生，那次误以为肺结核的诊断，吓坏了她和他爸爸，医生说他的肺以后最好要戒烟。

但在疑似肺结核排除后，他又烟不离手了。她不想他抽，嘴里说的都是烟贵，浪费钱，她抱怨他把家里厕所弄得乌烟瘴气，吼骂他把抽过的烟头和着唾液掐灭在厕所坑，害她每次要用厕所刷用力刷才能冲干净。

但她心里是默默地担心着他的肺，她却不说。常年的抱怨吼骂，哪怕她说出来，他也不会信她，他只会信她心疼的是钱。

烟瘾那么重的他，有一天突然说戒就戒了，“贵贵，来，抽一根…”左邻右舍天天来发烟引诱他，他却犹豫一下都没有。

“你戒烟了，我就奖励个小三给你。”她很开心他能戒烟，而且她对他戒烟的坚定，心生敬畏，“就知道他比一般人厉害！”她在心里默默地说。

她向他许的“小三”，其实是因为她想给他生个儿子，“生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儿子该多好”她想，“他一定会带着他打游戏，打篮球…”

她已经给他生了个女儿，但女儿跟他不亲。虽然女儿和他一样固执，挑食偏食的口味也和他一模一样。

他和女儿也曾经很亲热，在女儿上一年级以前，他也会把女儿骑在肩上，会帮女儿洗澡，把女儿举高高，女儿当时很崇拜他，因为他数学很厉害。

“希望爸爸少抽点烟。”这是幼儿园一次父亲节的录像视频里，女儿怯生生地说出的父亲节送给爸爸的祝福…

一切在女儿上一年级后，发生了改变，他开始越来越少地和女儿亲热了，她以为，是女孩子长大了不好和父亲太亲密，所以想，要是再生个儿子，肯定会跟他亲，她很希望能看到孩子们和他嬉戏打闹的模样。

2

“来包精品。”她冲老板娘笑了笑，拒绝了老板拿出的他爱抽的那种烟，因为精品比三代便宜。

她很节约，舍不得花钱，这似乎和她赚钱时的拼命太不匹配了。

因为今天她不是给他买烟，她是想买来自己抽，这是她40年来，第一次给自己买烟，她也会偶尔向朋友讨根来抽着玩，但买烟来抽，她以为她这辈子不会，因为她并不喜欢烟味。

她喜欢什么呢？她大概好早就忘了。她喜欢吃鱼，但她的餐桌上，却很少有鱼，因为他不吃鱼；

她喜欢被他牵着，饭后去公园散散步，听他讲着他的小时候，这样走走，让她觉得特别幸福，她想，要是小时候能认识他就好了。

但她记忆里散步的场景已经模糊了，因为已经太久没去过了，她努力不想让这份记忆褪掉，但可惜的是，那场景实在太少了，内容早已泛黄。

她点了根烟，吸云吐雾间，她只觉得跟他的距离因为这根烟，又近了点。

可事实是，她失去了他，或者她从来没真正拥有过他，她从未走进过他的内心，于是他的心，终于慢慢地被别人占据了，就在女儿上一年级后。

当她知道这一切时，那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儿子，已经快两岁了，女儿也面临小升初了。

在还没有知道真相前，她因为他的冷漠，而和他歇斯底里过，她找他哭闹，打架，他的冷漠让她痛苦。

当知道真相是，他不爱了并爱上别人时，她没了声音，除了眼泪，什么也没有…

他那次戒烟，原来是为了一个叫李子的女人。她那句“戒烟了，就奖励个小三”的玩笑话，竟成了真。

她白天依旧在店里和顾客谈笑风生，她嗓门本来就大，她甚至会更大声地去笑。在他走的那天，她接了个一万多的大单，“爱钱如命”的她没有一丝兴奋，心底涌出的竟是失落。

她开始学打牌，会和牌友争得面红耳赤。她5点半起床晨跑，瑜伽，把自己搞得很疲惫，只为了晚上能不那么精神。

可尽管如此疲惫，在他离开的那一个个漆黑的夜晚，她根本无法合上眼睡个安稳觉，总是眯上半个小时就会惊醒，她太累了，却只能整晚整晚失眠，她只能无助地抱着自己，在寂静空洞的黑夜里熬着，等待天亮。

就这样，她成功地让自己瘦了十多斤，这是她想尽各种办法减了十二年的肥，怎么也没干成功的事，现在竟然十多天就做到了。

她猛地吸了一口烟，烟从鼻间吐出，“咳，咳…”，她不会吸烟，刚刚吸得太猛了，呛了一口，她又想起了他的咳嗽声。

3

“身材越来越好了，越来越漂亮了，我心中的女神。”隔壁老兄打趣瘦下来的她。是的，她买了很多漂亮的新衣服，她想呈现自己最好的状态，不能让别人看出，是他抛下她走了。

因为他留下来的店，她一个女人要独自撑下去太难。也只有她自己知道，没有了他，心里掏空的那份生痛。

她安静地看着手中燃烧着的烟，她喜欢这烟雾缭绕。她不恨那个叫李子的女人，一点也不，她只是羡慕，羡慕他给她的那些极致温柔。

她不知道怎么对他好，她以为努力赚钱，不用为柴米油盐的花销发愁，他们的日子就会越过越好。“贫贱夫妻百事哀”，她从小经历过，所以她不想和他因为没钱而过不好。

但李子知道怎么对他好。他不喜社交，不擅言谈，和她也相对无言，却和那个叫李子的有说不完的话。他们嬉戏，打闹，一起丈量了她土生土长的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他的家乡在一千多公里的南方，在这座城市是孤独的。他只有打游戏时是快乐的，但她想他陪，总和他吵。后来李子的出现，温暖了他孤单的心，从来没有过的温暖与美好，令他沉醉其中，无法自拔。

她眼里早已被泪水模糊了，一支烟已燃尽，烫到了她的手才惊觉。她无法发自内心地感谢那个叫李子的，虽然她做到了她一直想做，却做不到的事一一温暖他的心，让他快乐。

但也是李子的出现，让他离家越来越远了，最终他丢下了这个让他感受不到温暖的家。

5

她把烟头丢进垃圾桶，看着最后一缕烟飘散在上空，闻着鼻腔残存的那股清香，品味着嘴里那股淡淡的苦味。

人生百态，事世无常，残余的烟头在垃圾桶里继续燃烧，一缕烟雾弯弯绕绕地升了上来。

在烟雾散开的上空，她仿佛看到了她和女儿坐在篮球场边，一起看着他将球传给儿子，拦截着身后抢球的对手，一路护着运球的儿子来到球框下，只见儿子一个跃身，往上一投，篮球在球框架上转了个圈，就要从边框落下时，他腾空跳起，补了一手，球稳稳地进了。

这美好的画面，随着烟雾的消散，最终消失在她泪眼婆娑的视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