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和妈妈打电话的时候,她说,最近总是想起我们家住在康乐路的那段日子。你把它写下来好不好,那时候,真的很快乐。
我在电话这头笑了,心头一阵难言的温柔。我说,好。
那是我在各种表格里填了14年的地址。从4岁,到18岁。康乐路51号。那栋三层的小房子。临街的大门是爸爸每天推着摩托车进出的地方,门里的大厅放着大理石桌子和我的钢琴,小茶几的抽屉里放着一叠叠空白的处方纸和化验单,小时候爸爸用来为我折了许多白鸽青蛙和小兔子,我也无数次趴在边上看他龙飞凤舞的开药。过年的时候妈妈总会在大理石桌上放两盆水仙,都是她精心雕琢过的,因而与别家葱般直立的水仙卓然不同。妈妈的水仙,袅袅婷婷,曲折有致,在大年初一的时候总能获得各路赞美。我至今怀念那香气,以及小小的我蹲在妈妈身边看她巧手芊芊刻水仙的心情。大厅通往天井的门洞是圆形的,以致于我直到现在,在旅行的时候看见圆形的拱门还是莫名的喜爱。穿过那道门,就能看见家里的小天井,那里种着茶花,棕榈树和龟背竹,还有我的小龙眼。天井在记忆里常年都是清凉的绿色,角落里摆着一架抽水时候声音巨大的小水泵,水泵偶尔坏掉,于是那天便没水可以洗澡,我时常为此郁闷。妈妈曾经在天井一角养了好多小兔,还带着幼小的我踩着田埂去拔草。那时候每天一项重要的娱乐,就是在天井里看小兔子吃草。天井正对着饭厅,再往里是厨房和浴室,有时候老鼠会从排水沟里跑进厨房,我猜亲爱的老房子一定已经习惯了观看无数次老爸身手矫健的追打老鼠以及我和妈妈躲在一边尖叫的场景。每天放学我从天井旁边的小门走进来,总是一边开门一边大声说,爸爸妈妈我回来啦,然后颠颠的跑进厨房看有什么好吃的。因为工作忙的缘故,妈妈很少做复杂的菜,那些简单的菜肴却总是可口。小时候的我,最爱春笋炖大骨头汤,讨厌吃苦瓜,吃青菜只肯吃嫩叶子,吃肉吃饭还要讲条件。爸妈常常威胁要饿我三天,但从未真正实施过。现在想想,小不点的我,真是不好对付。
那时候外公总是用小篮子装着好吃的来看我,有时候我还没放学,他就坐在小门口睡着了。直到我回来把他叫醒,他才抬起头,看着我笑得眼睛眯起来。小巷里有时烈日,有时有风,有时飘着雨,外公总在那里。他知道我爱吃麦芽糖,他有时候给我带古怪的小礼物,他给我买过不合身的衣服鞋子我还嘟着嘴说过不要。我做错事妈妈把我骂哭的时候他会生气的护着我,我一笑他就笑了尽管很多时候他也不知道我在笑什么。他总是说书要读字要写,说衣服要多穿不要留长发,说过马路要小心跟同学要好好相处。他在最后的时光里面只认得我,在这世上,他最爱我。上二楼的楼梯,第一段有13级,第二段有7级。当年的我,蹦跶着数过无数遍。二楼是两间卧室,我在主卧里有张小床,和一床印着树叶图案的柔软的小被子。小床是老爸定制的,有个可以开合的挡板,以防我从床上滚下来。印象中每晚八点就被揪着去睡觉,但其实多半是睡不着的,我常常趴在窗户上偷看斜对面房间里爸妈在看的电视剧,无声版的厦门新娘,还有祖孙骑驴的故事……那时候的视力,是我人生的高峰了吧。那时候最喜欢夏夜的雷雨天,最好是停了电,于是全家无事可做,便齐刷刷躺在床上聊天。外面风雨如晦,而小房间里干燥温暖,爸妈的声音给我至大的安全感,虽然小猪般的我总是很快就沉沉睡去。一直到小学五年级,我才被强行哄到隔壁卧室自己睡,即便如此,也还是一放寒暑假就申请在主卧打地铺,每每获批,还常常能耍赖和妈妈挤在大床上,便乐得飞飞的。二楼有个放着电视机和沙发的房间,我们一家三口一直非常可爱的称它为“电视间”,大概是因为这房间里的主要活动就是看电视吧。自从卡拉OK开始流行之后,这个房间就成了我们一家小团体K歌的地方。我和妈妈最爱玩的是情歌对唱,我唱男声,妈妈唱女声,自娱自乐的把自己逗得不亦乐乎。那时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招牌曲目,碰上革命老歌便全家齐上阵,常常能消磨掉一整个晚上还意犹未尽。新来的邻居听见歌声,总以为我们家住着的是音乐老师,因为,“全家人都那么会唱”。
三楼是个大阳台,曾经种了会长毛毛虫的葡萄,还有各种花花草草。葡萄架旁边的蓄水池,常常因为抽水过满而哗啦哗啦的往外流水,每到此时家里便有个人手忙脚乱的跑到楼下去关水泵。每年快到过年的时候,家里总要大扫除,我最喜欢在三楼冲地板,因为被允许脱了鞋光脚踩水玩,大扫除就成了一场游戏。每到除夕夜,种着栀子花的花盆就变成烟花的发射架,我总是捂着耳朵站在爸妈身边看烟火,并被摸着头祝福乖乖长大。有一年夏天忘了是生什么病,整整打了一夏天的针。于是每晚由爸爸抱着,在三楼打完针以后,就坐在茉莉花边上看星星。故乡的夜空繁星璀璨,茉莉花的香气甜得要把人融化,妈妈常常会摘得一两朵给我把玩半天,我于是便觉得打针也不是那么可怕。在通往三楼的楼梯上,我曾经奔跑着摔倒,磕掉了一角门牙。当时笑嘻嘻的站起来,想忍着疼装作没事,结果摸了一手的血,便立刻吓得大哭起来。
当真是,似水流年等闲过,回首芳草斜阳。
每每梦回故园,总是回到康乐路的老房子。梦到流转的光线里细微的尘埃,梦到潮湿的天井,茉莉花的香气,还有在里面回荡多年的温言笑语。梦见我还只有七八岁,一头细软的短发,跳着推开小门走进去,那些时光,都还定格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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