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的延长里,自由的人却得无眠。是怎样的牵引,抬头时我立在一个院子外了。
只我一个,草味和花香没有谁的分抢。手机的手电筒照去,一树桃花红得不能再红,是我以前不曾的见到。若是白天,这一片红霞会抢了任何艳丽的人的风头。
翻墙进去,“咚”地落在草地上。趴下,摸摸,再用脸来回蹭蹭,能觉出老的硬硬如针,新生的柔柔如丝,如幼儿的脸蛋。草间有长高的开着白白的小花吗?如有,一地盈盈,连我这粗汉也不忍下脚,怕对不起这春天的新作。
城市完全睡去后,便近似大野了。我在小院里披一身静寂缓缓走着,感觉这就是我故里的庭院,或者也如北京的故宫。深厚的东西多是无言,我从无言里却获得最多。风从我老家的沟里吹来,那凉热的感觉是一样的。那一沟柳树已经在摇动里又逢青春,这身边的法桐却才捧新芽,有的还挂着果球。
我的父亲和兄弟一定在门外念叨我,我只在三十里之外。说不出的感觉从心底泛出,却无法再荡漾开去,莫名里沉甸甸的。
我只想着远处,却忘了数米远的身后。那三层的小楼,是有很大的容纳的。
我上去,推门,都轻易地开了。谁知道我要来唐突,留便利与我了。我过去,看见旧石器时代打制的尖石,如山下碎开的石块。而新石器时代磨制的牛角,好似舀水的器具。夏朝的针,商朝的甲,东周的壶,汉朝的戟,摆列着对比着,历史就在手掌下,千年其实仅方寸。
再走,竟多有王侯的墓葬,那权贵的样子就如刚刚的睡去,仪态气度使当今在长街奔驰的人不能比了。有皇后的金缕衣,有将军的墓前雕,有太子出离京城乞讨的残碗,有公主过峡谷被截了的车驾……
我在这时间的隧道里走,他们过来拉我的衣袖我也没有停下。铁马渡河的英雄,晓寒待漏的能臣,倏地扑面而来,倏地擦肩而去。走着,想着,头“咚”地碰到东墙的大门,才大梦惊醒了。
我刚才的所见,都是凝固的死物,不管它当时多么煌煌。今天才最有力量,它把以往都收割了,昨天已经在它腋下。非但如此,不管专家们说哪样东西是旷世奇珍,但终究它散发着腐霉之气了。它对专业的人实在有用,对我们实在无用,免费的馈赠与我我也不会要的,我不想让它们在我的小屋,释放出千年前的因子,我只想握紧当下的美好。
忽然想起刚才的草树,我更牵念着它们。年年的代谢里,它们不停地给我们童年的面孔,即使失去几百天后,流转的青春必然再现,我看见他们自己也雄心大发,不服岁月。一季春天就是一次再生,手托着春天会格外珍惜,春天过去会再期盼下一次花开日暖。
又想,我不久就要离去,楼上的文物与庭前的花草,都知道对方的存在吗?咫尺千年里,它们会想到这样的安排吗?草花有生命,繁盛只不久。文物早冰冷,哪里还会呼吸?通过它们去叩问先祖,会是瞎子摸象或缘木求鱼吗?人们自以为是的言之凿凿里,会不会是可笑的一厢情愿呢?
草会鄙夷文物的高冷,可怜如死尸的它们吗?感不到它们的青春,它们有过青春的样子吗?文物会对草木流露出不屑,轻笑它们的换装如翻书,千万年只是几副面孔吗?或者相对着的它们,早已跳出新旧的窠臼,在默默交流里岁月静好,安于初心如归来的少年吗?文物是不死的灵魂,草木是欢唱的生命,它们并非不可逾越。草木会成文物,而文物也会开出奇花。会吗?
吴悠君电话来,催着我的入眠。踟蹰里回去,继续昨夜的残梦,或用今夜的所遇再织新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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