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裙子

花裙子是小陈失恋后买的，花了快两百。小陈看着镜中的自己：抹了红唇，眉毛描过，头发是蓬松的，墨绿色的耳坠。真美，暗自想。

花裙子夹杂着墨绿和深紫，大片的花朵是紫玉兰，八、九十年代的复古风，法式大方领，小陈觉得脖子那里太裸露，一低头就漏出一点胸。小陈突然有点害羞。

想起和男朋友在一起的时候，小陈多保守，穿得松松垮垮，妆也不化，男朋友喜欢这个样子，小陈也是，随性舒服，就像和男朋友待在一起的感觉。

小陈失恋了，竟然什么事都没有，甚至连想要倾诉的欲望都没有，大概只是失去见面的理由，大概周末再也不需要坐地铁相见，大概之前说的所有的话都需要不断忘记。

生活平淡得无需带有面部表情。

小陈继续正常生活，朝九晚五的节奏，好正常。

下班后，对面楼上全是灯光，有一户人家会在大概八点左右开始弹钢琴，声音流淌出来，感觉他们的生活轻快地像是踩着音符。楼下小孩子互相追逐，老爷爷们还在打乒乓球，不知还是不是清晨的那一伙人。偶尔下班早，斜对面会有一个老奶奶伏在阳台发呆，不知她在想什么，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可以看到落日，不管她是不是在看，落日余晖总是那么诗意。

这样的下午，这样的晚上，小陈总是好想流泪，虽然只是看着这样的真实的、真诚的生活，也好似参与了进去，和人们融进这样的气氛中，一切清澈地像外星的自来水。

休假的时候，小陈就穿着这条花裙子一个人出门散步，去了公园。还在早春，阳光不错，公园里人很多，大片的花张扬地开着，树枝绿油油，草坪的角落生长着蓝色的野花，一簇簇，看着热闹又胆怯。

池塘里鱼游来游去，总会撞在一起；鸭子看着轻快，仰着脖子一直骄傲。

小陈居然无比文艺地想起海子的两句话：太阳强烈，水波温柔。

她还想起来那句话：你要和你的心上人肩并肩走在街上。

忽然又有些伤感。

伤感转瞬即逝，小陈还是走着看风景也看人。

人们大多结伴出行，一大家子，或者一对男女。坐在长椅上休息的时候，一对年轻情侣从小陈面前走过，男生和女生都瞟了小陈一眼，那是轻描淡写的一眼，丝毫没有内容。等他们走远，小陈看到男生把女生背在背上，向前跑，明明还是上坡路。小陈淡淡地笑笑，明明刚经过我的时候连手都没拉，一下子这么亲切，大概还是对学生。

朋友发消息过来，说自己在搬家，没有电梯，八个箱子都要自己手提着上七楼的家。小陈只能安安慰朋友，说休息一下慢慢搬，不要太累，或者找同事帮帮忙。小陈和朋友不在一个城市，大学 不在一个城市，工作后依旧。朋友在陌生的城市，小陈在家乡的城市，其实都没有什么依靠。朋友忙着去搬家，不再发消息过来，小陈坐着又晒了一会太阳，喝完包里的酸奶，穿着花裙子继续走。

中午一点多，气温25度左右，流了好多汗，又热又累，匆匆走完了整个公园，小陈上了公交，公交上有些冷，就穿上了外套，她就藏在大大的外套里面，闭上眼休息。

回到家已经七点多，站在镜子前看自己，外套是旧的，前几年买的，那时候还在学校，不爱打扮，又松又垮，充满学生气。

小陈总是穿这件外套，感觉很放松，不比花裙子，完全贴在身体上，虽然美，却时刻要注意提着气走路。

站在镜子前，她看自己的脸。这张脸好陌生，自己对于自己，其实是最陌生的吧。面部表情统统被别人看见，自己却感受不到瞬间的变化。自己看不见自己，只有通过镜子这个媒介，才看得见。可人很奇怪，对着镜子，或者对着自己，还是看不清自己。这是最直观的方式看见自己，这也是最微乎其微的方式寻找自己。

小陈吃过饭，坐下来看了一会手机。准备脱下衣服洗洗澡。那条花裙子脱了下来随便丢在沙发上。小陈赤身裸体，她看着自己，像是冬天的树，光秃秃的苍白；又像是春天的枝芽，散发着生命的魅力。她曾经问男朋友，有没有看过前女友的裸体，他说看过，不知他有没有这样像自己一样分裂的想法，女孩子的身体，同时充满着两种极端，并且不断向两侧扩展，无边无际的希望与绝望。

小陈删光了关于男朋友的一切东西，什么也不留，她想。其实是什么也留不下，她不知道。

那条花裙子散落在沙发上，内衬是黑色的，被翻来出来，看起来像只丑陋的大嘴。小陈没看见花裙子这样的丑陋与俗气。

她在氤氲的浴室里，沉默地洗完澡，流程般进房间，关掉灯，继续听着对面楼人家轻快的、踩着音符的生活，继续陷入自己的沉寂里，陷入日复一日的生存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