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什么小说，考试考那玩意儿吗？
那年小天上初一，有一次上课的时候他跟我说，他很喜欢柯南，要以柯南为主角写一篇小说。我很惊讶，因为小天的作文并不是很出色，能行吗？但我还是鼓励他：写小说是好事，但是柯南毕竟是动画片里的人物，要写必须写出自己创意的故事来，千万不要抄袭。小天说，那当然。
小天利用业余时间写了一点，然后拿给我看。说：“老师，这是我偷着写的，不能让我爸知道。”我说：“你爸反对吗？”“我爸才不会让我写，我在家只能学习，连课外书都不让看。”我说：“好吧，我给你存在电脑里。”
我把他的小说输入电脑保存起来，他每次在完成课堂任务还没下课的十几分钟内，用我的电脑写一点。我看了他的小说，明显感觉到比作文有文彩。比如他能传达出现场的紧张感，画面感，人物的语言也很生动。这些其实都是我在上课的时候强调的技巧，但他没有完全用在作文上，倒是用在了写小说上。不过我还是觉得挺高兴。
有一天，小天爸问我孩子的学习状况，我说：“他挺有进步的，而且现在都开始写小说了，都写了好几千字了，他的小说比作文写得好。”我的本来意图是要爸爸鼓励一下孩子，说不定有了小说作为引领，起个带动作用，将来作文也能越写越好。没想到爸爸一句话就把我堵那了，他说：“写什么小说写小说，写那玩意有啥用？考试的时候考小说？”
我说：“你不能这样说啊，写作这事有个熟练程度的问题，写多了，笔头子练出来了，对写作文有好处。”爸爸说：“我还不知道他？一天天的不务正业，这次考试就一门课考得不错，其他的都不行！你说那地理多简单的题，啊？他都不会。英语也一般般，地理、历史将来是要会考的，这要是考个C，连上一中二中的资格都没有。”
孩子有他说的那么糟糕吗？在我的印象里，小天是个不错的孩子，虽说有点飘，但学习态度挺好。我说：“小天爸爸，你听我解释。”天爸说：“吴老师我知道你要说啥，你说那情况别人家孩子行，咱家孩子我自己知道，他不行！他也不知道像谁，我小时候门门功课都不愁，他怎么就那么笨呢？你说初一的功课多简单，不就那么点玩意儿嘛，有啥难学的？”
“我在家就跟他说，你爸是复旦毕业的，你小子能上个二本我都满足，就怕连二本都考不上。吴老师我跟你说，等他考上了大学，爱写哈写啥，我才懒得管呢！”
哎，真的等到上了大学，孩子还有写的愿望吗？
上课的时候我跟小天说：“你爸果然不让写小说，我还以为夸夸你他能理解。”小天说：“没事老师，我早料到了，反正我也不在家写，我就在这儿写。”我说好吧。为了写小说，小天上课的时候拼命赶，好节省一点时间多写一会。我不忍心他那么着急，尽量拖延30分钟以后才下课。这下小天特高兴，对我说：“真想呆在这儿不走了，我是一点也不想回那个家！一回家我爸就跟我屁股后面催啊催，跟催命一样，作业写了？练习题做了？写完做完我给你出题，你接着做！”
哎……说啥好呢？我看着这孩子无奈的表情，莫名有点心酸。
因为是一对二的课程，小天不走，小佳也不着急走，他俩是同学、朋友，住同一个小区。过了几天，小佳也开始写小说。她跟我说：“老师，我们班上的女生有一半都在写小说。”
我很惊讶，问她：“真的吗？她们都写什么？”她说：“真的，一般写校园里的事，也有科幻的。她们写的可疯狂了。连上课也写，结果被老师发现了，当场就撕了。”
“我天！”
“班主任给家长打电话，然后还挨个调查，谁写小说一律没收。撕的撕，扔的扔，反正就是不让写。”
“那还有不怕死、敢顶风上的吗？”
“有啊，有个女生不怕，她说就是要写。没收也写，撕了也写。”
我不提倡孩子非要跟老师对着干，但真心佩服这个孩子的勇气。为这个勇敢的女生，我好想送几句歌词给她：为什么我要一意孤行，为什么我不回头。谁能体会我的体会，谁能感受我的感受，心中那团热烈的火，燃烧着我的热爱，你懂了没有……
课业已经够繁重了，他们还有兴致拿起笔来写小说，怎能不是一种热爱呢？家长和老师的打压，焉知不是在毁灭一个天才？
曾经，有一位女生拿自己写的小说片段给我看，主人公是一位聪明、睿智的帅小伙，帅小伙对女主人公呵护有加，而调皮的女主人公总是跟他故意找茬或者撒娇耍赖，我一看就知道，她把自己的表哥编进了故事，而她对哥哥的崇拜与喜爱无法与人言说，就写进了小说里。
而小天呢，他心目中的柯南无所不能，无所不能的柯南身上附着自己想要变强大的愿望。写作是一个表达的途径，他们需要有一个途径表达自己的愿望与诉求，其实也是与自己的对话。
写作本身是一种学习，但被灌注了热情的学习，与逼着、催着的被动学习是多大的反差啊。
我朋友珍珍家的孩子也曾经是我的学生，在教了她一段时间以后，珍珍惊喜地跟我说：“我家女儿开始写小说了耶，她不让我看，我偷偷看了，写的都是校园里的事，好好玩哦。”
我看了她偷偷复制的一些片段，内容有现实也有虚构的，幼稚的笔触，可爱的情节，还夹杂一些错别字，但想象力极其丰富，真像朋友说的好好玩哦。看完，我俩相对窃笑，共同保守着这个秘密，继续在女儿面前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
珍珍对我说：“我让女儿学作文，只是想让她有能力记录自己的生活，当然还有人生规划，并不是为了考试。但是没想到，她这么有进步，写得这么好。”然后她真诚地对我说：“谢谢你。”
我第一次遇到有人跟我说，她让孩子学作文不是为了考试，她呵护孩子成长，尊重孩子的想法。她说，我希望孩子将来学自己喜欢的专业，走一条自己选择的路，更希望她生活得快乐。我想，小时候能够得到尊重的孩子，在他成长的路上、在他步入职场的时候、在她不断完善自己人生的旅途中，会更加自信、更有底气昂首阔步。
在我离开那所学校的时候，小天的小说已经写了一万多字，还远远没有结束，小说一直存在我的电脑里，我不会删除。爸爸对此并不知情，这位复旦毕业的高材生，还在以自己的方式管教孩子、责骂孩子吗？真的不希望是这样。更希望他明白，如果孩子只为考试而学习，是一件多么狭隘且悲哀的事。
写什么小说，考试考那玩意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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