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村河滩头生出一丛芦苇,青了又黄,黄了又青。岁月如流,转眼,就是十几个春秋。
这丛芦苇是奶奶的宝贝。她不允许孩子们去踩踏,不允许他人随意采折。
奶奶的芦苇曾见,春雨沙沙,芦芽从泥土中冒出,星星点点。草长莺飞了啊,奶奶徘徊在河滩头,喃喃自语。
曾见,秋风萧萧,芦花在蓝天下摇曳,清清爽爽。鸿雁南去了哦,奶奶伫立在河滩头,目光惆怅。
不禁想起《蒹葭》。蒹葭,即芦苇。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不知不觉,爷爷去世亦有十多年了呢。
深情,如若可言,如不可言。
奶奶,十九岁嫁给家徒四壁的爷爷,在那风雨飘摇不堪回首的岁月里,两人白手起家,相濡以沫。茹苦含辛地养育了五男四女,把他们拉扯大,又帮他们各自成家立业。子女们又生儿育女,一个大家族就此生生不息。不能不说这是个奇迹。
有人说:人是一支有思想的芦苇,是一支情感的芦苇。我深以为然。
有好几次,奶奶劝我们再生一个孩子。我婉拒。事后跟妻子谈起,我笑着说:“定是奶奶封建思想在作怪,遗憾我们生的是女儿,她想要重孙子哩!”
前年,奶奶再次和我谈及此事,我以经济够不上再拒。奶奶有点生气:“孩子,你的眼睛不要看在脚板上,要往远处看。如果有两个孩子,将来她们可以互相照应。”
奶奶的芦苇我心头一震,原来我误解奶奶了。奶奶,这个目不识丁的乡村老妪,她的初衷竟是风物长宜放眼量。
每年农历四月,河滩头上芦苇已长到一人多高,挨挨挤挤,枝繁叶茂。奶奶慢悠悠走下河滩,挑大的苇叶摘下,回家把苇叶放在水中浸泡,刷洗干净。然后十几张一叠,两头对齐,捆成一扎。每个儿子家送几扎,托人给附近的亲友家捎去几扎,剩下的晾干挂墙上备用。
临近端午,各家的巧妇,在糯米中拌入红豆、花生等,用热水烫软棕叶,拿出一把苎麻线,仪式般地洗净手,开始包粽子。合并两张棕叶,圈成一个倒锥形,然后,抓一把拌好的糯米,填满、压实、折叠,缠线……双手翻飞中,眨眼间,一个扎实饱满的粽子便完成了,如一件漂亮的艺术品。
奶奶的芦苇粽子浸在水中烧熟后,解开丝线,轻轻剥开棕叶,软糯洁白的粽子早飘出独有的香气,飘进鼻中,沁入心中,绵绵不绝……
去年年初,奶奶无疾而终,享年93岁。
河滩头,奶奶的芦苇还在,又开始萌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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