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二十来岁的时候,高挑的个子,盘着发髻,很是好看。 有几个镜头,至今清晰的犹如昨天。
春光明媚的一个下午,我穿着蓝印花布的斜襟后腰系带的小祆在街上玩儿,母亲坐在蒲团上,用一根黑布带子拢住发际。 邻居三老奶奶坐在一个小凳子上,双手撑着一根线, 嘴里叼着线的中间,两手不停的伸展合拢着,头也随着前点后仰。那线在母亲脸上不断的合拢,伸开,再合拢,再伸开。
我看了以后吓得大哭,母亲哄我说:"不关亊,过一阵儿就行了。"可是我还是在离母亲不远的地方看着哭, 鼻涕眼泪一起过河,是恐惧又无奈的哭。 母亲整个脸都暴露在那根线下, 三老奶奶面无表情的把手中的线从额头一点一点的往下移,一直移到下巴,整个脸都被那个线过了一遍,这在我们那里就叫绞脸。
老家的方言jiao是剪的意思, 比如剪头发,裁衣服都说jiao, 由此推及jiao脸,也就是剪脸的意思, 但要说剪脸就有点别扭。 究竟是哪个jiao,查了百度才知道自己写对了。
绞脸也算个技术活吧,不是所有女人都会做的。这个三老奶奶是跟着闯关东的三老头儿从关东回来的,后来听说是三老头儿从窑子里赎出来的。所以她有一些见识,穿戴 干净利索 ,没有孩子,孤寡老两口。绞脸的活儿她做的比别人好, 整个我们南街的年轻妇女都找她绞脸。
所谓的绞脸,就是用两根细线把脸上的汗毛剔干净。这是为了美呀还是为了啥不清楚,反正那时候姑娘出嫁当天笫一件事就是开脸,把脸上的汗毛用线绞干净,把额头沿着发际修出一条整齐的轮廓,眉毛也要修出形状,这就是开脸,以后就按这个轮廓修饰。 开脸之后是梳头。出嫁以前是大辫子,出嫁的这一天要把头发盘成发髻,由姑娘的发型变成少妇的发型。 判断一个女人出嫁与否,这是最明显的标志。
母亲的头发又黑又密,又粗又亮,所以她的发髻占了大半个后脑勺。母亲每次回娘家的时候三老奶奶给她绞脸,她自己修眉。修眉的小镊子尖尖的,母亲对着镜子一点一点儿的剔除眉型外的眉毛。我每次看母亲做的时候都觉得很疼,母亲说不疼。平时母亲发髻外边儿罩一个黒色的头网,左右两边插上头叉子,(就是U型的银制品),这样可以把头发固定住。 只有回娘家的时候才会在发髻两侧插上两只红色带黄边的娟花,很鲜艳,很漂亮。
我第一次见母亲绞脸哭的很凶的时候,大概也就三四岁的样子,以后见惯不怪也就没有印象了。只是每一次母亲回娘家的头一天都要做这件事情,回娘家当天临出门前,母亲从大衣柜里找出要穿的衣服,出门儿有出门儿的衣服,这是母亲的习惯。她说:" 在家穿什么都行,出门儿不能没有像样的衣服。 咱不能像她们动不动就借衣服出门。"那时村妇们出门做客借衣服是司空见惯的。 别说出门儿了,我父亲结婚时穿的大褂就是借别人的。
母亲每次出门儿回来,赶紧把衣服换下来叠整齐放起来。因为她的箱子是香樟木的,所以每次从箱子里拿出衣服都有很好闻的樟木香味。
我母亲四七年末出嫁盘起发髻,五八年初剪短了, 开始买了个蝴蝶型的大发卡, 把头发想上一拢,别上卡子就行了, 再后来索性剪成齐肩短发了。大跃进炼钢铁很忙,年轻的女人们全都剪成这样的发式了, 早上起来不梳头也能出门儿。母亲的银头叉子以后怎么处理了没有印象。反正学校里收铜收铁,没收过银,肯定不是我拿到学校了。 或许是后来母亲自己卖给到村里收破烂的小贩了。
现在保存下来的只有那一把小镊子,而且中间的轴没有了。小镊子在我的收藏里,我们将一起面对我的当下和以后的生活。看到它,就想到了小时候,想到了镜子里年轻俊俏的母亲。
母亲年轻的时候,舒心的日子不多。大概对镜梳妆,插头花的时刻是她最放松愉悦的舜间了。
人生很短,岁月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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