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麦
世上打不了的胎,是“鬼胎”。
袁家丈母娘和女婿各怀鬼胎斗智斗勇。
计谋家说“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袁家老两口何尝不懂这道理?但只能隐忍着,以静制动。他们是顾虑月子中的女儿呀。万一撕破脸争执起来,她好为难。
翟兵是袁家的闲人。他有大把的时间和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拿着宝宝的出生证,去镇政府添上他引以为傲的翟姓名字。而秦晓琴深谙有点缺心眼的女儿容易被翟兵的甜言蜜语俘虏,上演“一个闺女两个贼”的老戏码,早就悄悄把家里的户口本藏了起来。心里冷笑:任你翟兵奸似鬼,也喝老娘下壶水。
是疖子,早晚得挑破。
挑破这个话题的人,是翟兵。他心急了么?
翟兵在一家人晚饭的时候,憨憨地笑说,妈,你明天抽时间去把宝宝的户口报上吧。
袁前和秦晓琴的眼神火速在菜盘的半空对接了一秒钟,心有灵犀地保持缄默。冷场,蓄势以待的冷场。
翟兵又憨憨笑说,那个……宝宝名字就叫袁权吧。挺好听的。
袁前和秦晓琴的眼光再次越过菜盘在半空火速对接,而这一次,却没分开。“脉脉不得语”地相视了几秒。秦晓琴咧嘴一笑说,好。明天我去镇政府一趟。你爸店里走不开。翟兵你可要照应好姗姗和宝宝。辛苦你了。我办完就回来,一分钟都不耽搁。
俺晓得。翟兵点头说,爸、妈,俺还有事请二老帮个忙呢……
袁前和秦晓琴腮帮子被饭菜撑成个鸭蛋,停止了咀嚼,四只眼睛齐齐看着翟兵,等着他叙述下文。
俺妈……前儿给俺打电话,家里大弟弟说了一门亲,打算下个月订婚……翟兵说的有点支吾。
秦晓琴连忙用舌头把腮内的饭往里推了推说,宝宝还小呢,不能回去。姗姗要出了双月子才能出远门,你就自己回去吧。这里我有我呢。
翟兵低下头说,是。姗姗和宝宝都不方便回去。可俺妈的意思……
你跟你妈说,就说这是我的意思。跟你妈打个招呼。
翟兵有些着急又有点小怒地说,妈,你听我把话说完好吗?
他俩对话的档口,袁前已经开始吧唧吧唧吃饭了。他觉得这些小事晓琴做主就好,不关自己事。
翟兵说,俺妈的意思……我家经济情况你们知道的。女方要六万六千块彩礼……俺家刚修了房子,别说六万,就连六千都拿不出来。可是俺弟弟年龄大了,再不娶媳妇只怕要落单。俺妈的意思,请你们帮帮忙……借俺家十万块钱操办这个事……
袁前吧唧吧唧的嘴停住了,脸渐渐黑了下来。丢下筷子刚要说话,秦晓琴在桌底下踩他一脚,似乎踩了刹车板,及时止住了他要说的话。
秦晓琴看看袁前,示意他稍安勿躁,装阿翁,由她来对付。于是转脸,堆着亲切的笑说,啊呦,都是一家人。亲家母既然开口,这个忙我们自然是要帮的。但家里现在撑死了,也只能凑齐六万。其中一万呢,算是你和姗姗的心意,另五万呢,算是借的。家里的积蓄,装修你们婚房,你们结婚,你跟姗姗自驾游买衣服,接着又生宝宝。宝宝马上就要吃进口奶粉……办满月酒、百日酒、周岁酒……处处要用钱。我们总得先把自己日子糊下来,你说是吧?
翟兵无可辩驳,说,哎,俺回头跟俺妈说。这是一件事儿。另外,妈……就是姗姗那车,俺还是想过户到俺名下。你和爸都不会开车,这往后,姗姗和宝宝出门,肯定是俺给他们当司机呀。
秦晓琴和袁前的眼神再次交流了几秒后,秦晓琴说,好吧。既然车要过户,那你这次回家就把户口迁到这边来?
翟兵喜滋滋说,好。袁前的脸却始终阴天。
老两口回到卧室,袁前忍不住说,我说这小子今儿怎么忽然变得像个人了,同意宝宝跟我们家姓袁。原来他是有条件的。六万块现金加一辆车,代价可不小。
秦晓琴说,你当我傻啊?我是想,到底是一家人,和为贵。他既然主动让步,那我们也不妨退一步,拿钱买安稳。只要他以后心里有数,从此在这个家安安稳稳过日子就好。
袁前想想也是这个理,便不再说什么。老两口不约而同跑到女儿卧室,秦晓琴对姗姗嘘寒问暖,叮嘱这交代那。袁前满脸幸福和慈爱地用右手食指轻触宝宝的脸蛋。一屋子的人,在轻柔的壁灯光影里,笑得纯净又温馨。
宝宝满月的那天,秦晓琴在镇上最大的饭店办了十八桌酒席。除了亲朋好友,遍请商圈的老客户、新朋友。商会的王大可、老李,更是特意派送了大红的烫金请柬。秦晓琴的笑脸就像五月的熏阳,灿烂又温暖。客人说,老板娘,抱了大孙子,开心啊。秦晓琴说,是,是,是。心里得意地想,女儿争气啊,这一次让她在商圈里扬眉吐气,泄尽了当初王家带给他们的诋毁和羞辱。
翟兵也很开心。他活到32岁,不但得了个大胖儿子,还因为大胖儿子收了许多的红包份子。一张张笑脸塞进儿子怀里的红包,像夏天雨前飞来飞去的红蜻蜓,简直搞得他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儿子满月摆酒的费用,自然是袁家出,一来宝宝姓袁,二来他们早有准备。这红包,他就不必谦让了。毕竟,儿子,是他翟兵播的种呀。袁家老两口开心的完全顾不上这些,气氛融洽,皆大欢喜。
袁姗姗在房间了闷了一个月,终于可以出门见见阳光了。这一个月可把她闷死了。于是在晴好的中午,就撒娇发嗲让翟兵开车带她兜风。她坐在副驾位跟向导似的,翟兵车开到哪里,她就一一告诉他,这是什么地方,叫什么路,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以及特色店铺……
后来,翟兵似乎开车兜风上了瘾,即使姗姗不闹着出门,他也开着车在镇上到处转悠。袁前一心忙着在店里挣钱,秦晓琴专心伺候一大一小俩宝贝,翟兵完全是无拘无束的自由人。渐渐的,竟玩起了失联。
家里等他吃晚饭,他人也不回手机也不通。到得半夜醉醺醺回来,袁前困到不行还得强打精神替他守门、开门。袁姗姗问他原因,他不是说手机没电就是说和一帮朋友在玩没听见。秦晓琴总是劝女儿,只要翟兵不生事,这都不是大事。
秦晓琴对撅嘴生气的女儿说,他在外头交几个朋友应该啊。交朋友难免吃吃喝喝,半夜回来正常,妈不是照顾你么?由他玩去,只要他到晚归家睡觉。
可是,没多久,翟兵开始夜不归宿。
秦晓琴问他,他贴心地说,俺喝多了,睡朋友家。回来太晚,又得叨扰爸起来开门,还得吵着你们。秦晓琴除了叮嘱他少喝点,醉酒难受之外,还能再责怪么?
袁姗姗虽然不开心,但秦晓琴总是说女儿,镇子就磨盘大,走到到哪里都是熟人。我袁家的女婿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他能出啥事?由他玩去呗。只要他开心,全家便开心。秦晓琴处处偏袒女婿。但或许是女人的第六感觉,袁姗姗总觉得不安心。秦晓琴嘲笑她,你都有宝宝了,也该长大啦。哪有一天到晚把男人拴在裤带上的?
宝宝一天天长大,很少哭,特爱笑,特能吃。长得跟小老虎似的憨实可爱。来店买水果的客人谁见了谁夸。袁家三口的脸上,时常充溢着知足幸福的笑。转眼,宝宝十个月大了。秦晓琴在他腰里系根羊毛围巾,自己弯腰在后面牵着,袁姗姗在前面拍手引导,宝宝趔趔趄趄在店里学走路。
傍晚,店里来了个腹部隆起的少妇,也不说话,在店门口的方凳上坐下,默默看着这一幕。袁姗姗抬头看见她,暂时撇下宝宝,客气地问:怀孕的人就要多吃水果。美女你想买点什么?
少妇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没说。姗姗说,那你想想好要吃啥,就叫我们。于是,又笑眯眯地看着距离两米远被外婆牵着的儿子,拍拍手说:宝宝,来,到妈妈这边来。
少妇说,你……袁姗姗?这是你儿子?
袁姗姗幸福地笑着点头,视线没有离开儿子。
少妇说,袁姗姗,我要跟你说点事!
姗姗继续关注着儿子说,你想说什么,说吧,我听着呢。
少妇沉默。袁姗姗没当她回事,继续和老妈逗弄着儿子。
突然少妇说,袁姗姗,你晓得这一段你家翟兵都和谁在一起吗?
我都没时间管他。他爱跟谁在一起在一起,只要不惹事就好。
少妇顿了顿,咬了咬嘴唇,沉思,突然鼓足勇气,说,你家翟兵跟我在一起。
袁姗姗正看着儿子冒着两颗奶牙的小嘴嘻嘻笑着流口水,也禁不住笑着说,你说什么?
少妇一脸豁出去的果决,说,我说你家翟兵现在和我在一起。你看见我肚子没?这是他的孩子,你家翟兵的孩子。
秦晓琴拽着孙子钉在原地,直直地盯着少妇。
始终迈不开步的宝宝,急得龇牙咧嘴嗷嗷尖叫。
蹲着的袁姗姗,呆若木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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