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小偷

小宋的朋友 A 君是个高个儿壮小伙，脾气温吞，遛狗养鸟，脸上肉乎乎的尤其显小——其实现在也快 30 了。A 君曾经也立志要做码农界的李小龙，大学毕业以后却阴差阳错当了社区民警，北方人也叫片儿警。

有个老人报警，说自己遇到了小偷。A 君开始给他做笔录。

丢啥了？

时间。

A 君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

你到底丢啥了？

时间。

A 君合上记录簿，遇见精神病了。

老人并不糊涂。他能说的清自己的名字、籍贯，甚至能背身份证号码——当然，有些轻微老年痴呆是看不出来的。

那时间，被谁偷了？

小偷。

你认识那个小偷吗？

不认识。他有时候变成一只灰色的猫，有时候变成一只小麻雀，有时候什么也不是，就藏在影子里。

那你的时间是什么时间被偷的？A 君生出一种自己在跟深夜电台主播聊天的错觉。

老人想了想。那是很久以前了...我的大儿子刚结婚搬出去的那一阵子吧，我早上睡不着觉，脾气也变差了，再后来，我去理发的日子越来越少，也不爱在人前出风头，突然，有一天......老头顿了顿，瞳孔失去焦距，整个人处于一种放空的状态。

有一天什么？

有一天我看见了...

看见了谁？

我看见了...他...

他是谁？

他，他就是那个小偷。

老人突然低声，有点懊悔。起先我家的阳台进来了一只黑猫，老伴说黑色不吉利，所以我把他赶走了；没过几天就有只鸽子在窗外做了窝，我看她似乎要生小鸽子，就用硬纸盒子给她做了个挡雨的屋檐，每天撒点玉米粒给她吃，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要带着小鸽子飞走了。她们飞走的那天正好是我的生日，我这才知道，我上当了，我又被偷走了一岁。

A 君恰如其分的点头，那么，还有其他受害人吗？

不清楚。

A 君把显示器转过来给他看。你看，目前全国也没有这种案例，这时间小偷作案肯定是长期的对吧？那怎么以前没有人说呢？

当然，当然，老人很有礼貌，这些小偷也会分人的。

哦？

你看，据我观察，他们从来不拿孩子的时间，也不要年轻人的，尤其不要青年小伙子的。

怎么说？

你看，小孩子每天都很忙，忙着哭、睡觉、伸展手脚、大笑、观察世界，他们的时间实在是太宝贵了，实在是偷不了。至于年轻人，就纯粹是出于同情了。每天上班下班都有老板管着，事情做不完就要挨骂，次数多了还有失业的可能，所以也不大偷他们的。青年小伙气力太大，如果被发现了，就有挨打的可能，所以更不能偷。你看，剩下的就是我这种小老头子，动作慢，记性也坏，实在是好偷的不得了。

老人说的有理有据，A 君也不去反驳他。

半个月之后，这件事已经被完全忘记了。

某天下班，A 君去市中心医院看住院的外婆。那天正在下雨，外面很冷，A 君把伞搁在住院部的走廊上。

外婆正在吃烫好的苹果片儿，她嚼得很慢，脸上的皱纹几乎没有在动，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吞下去，然后用牙签举起第二片。

A 君带来了午饭和替换的衣服，外婆问他，有牛奶吗？

有，我这就去买。

好在楼下小超市就有得卖，也不贵，A 君很快搬了一箱上来。

他看见外婆拿出一瓶牛奶倒进了一只小塑料碗里。

去，拿给毛毛喝。外婆说

毛毛在哪儿？

在走廊的椅子下面。外婆说的很详细。

走廊的椅子下面铺了几张旧报纸，报纸上有一只出生不久的小猫，只有巴掌大，黑色的绒毛蜷在一起，像一团线球。

毛毛是一只猫，一只黑色的猫。

A 君趴在地上，把牛奶放进去，很奇异的，他想起了那个时间小偷。

这是荒唐且可笑的，有的故事虽然荒唐但是带有浪漫、传奇的色彩，可是时间小偷的故事并不浪漫，也不传奇，它只有荒唐。

是啊，太荒唐了。

A 君回到单位，开始根据老人的家庭住址给附近的社区居委会打电话，办事员有印象，老人的孩子前几天特地从外地回了趟家，给他报名参加了本社区的业余京剧团，老爷子身子还算硬朗，加上年轻那会儿有点底子，学得也快。

A 君忽然有点心跳加速。

那个京剧团远吗？

不远不远，就在菜市场对面老文化宫二楼。

挂了电话，A 君脱了制服就直奔文化宫，路上差点撞翻一辆水果摊。

碰巧，老人今天没来。

社团负责人是热心肠大妈，要不，你明天来？他明天准在，排新戏呢！

A 君道了谢，他索性决定去一趟老人家里，现在就去。

地方很好找，在一条临拆迁的小胡同。

老人自己住一间小院儿，红砖垒了道矮院墙，中间是一道小铁门，也不高，抬头就能看见里面的露天厨房和晾衣绳。墙根下向阳的一边摆了几个大白瓷盆子，里面装满了土，种了几丛迎春花和仙人球。

老人开门看见 A 君，很客气得迎他进屋里坐，要给他泡茶喝。

您今天没去学京剧？

老人提进来一瓶开水，有点事，没去成呢。

哦。

A 君看见桌上的玉米，夸老人牙口不错。

那个啊，不是给我自己吃的。

那是给谁吃的？

掰碎了，预备喂喂小鸽子。

鸽子？

老人指了指窗外笑，大鸽子又来做窝了，像是认准了这家似的。

您不是说这是小偷吗？

老人的茶具很讲究，茶叶是自己晒得干荷叶，开水一冲，简直像把整个夏天泡在了壶里。

偷就偷吧，它们也得活呀。

A 君想了想，告诉老人医院里的小黑猫和外婆的故事。

老人听得很认真。

那个小猫也是来偷时间的吗？

老人点头，有可能。

A 君很激动，我现在就去把猫送走。

犯不着呀孩子，老人拍着 A 君的肩膀，劝他不要着急。

你外婆能不知道吗？她自己知道的，这不是大新闻，甭管有没有文化，人老了总会长点新知识的。

把猫送走就没事了。

当然不是，时间小偷还会变成鸟、鱼、花、草等等渴望时间的生命，你没法阻止的，没有人能阻止衰老与新生。

后来，在同学聚会上，A 君喝多了酒，在 KTV 的角落里里把故事讲给小宋听。

你相信时间小偷吗？

我信。

A 君困得眼睛已经睁不开了，酒劲上来了，脸红得发烫。

白痴，说什么你都信。

时间小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