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边缘见真情

作者: 云想衣裳花想容 | 来源:发表于2021-11-14 20:26 被阅读0次

    第十六章  探奇

    “世界上没有第二个撒哈拉了,也只有对爱它的人,它才向你呈现它的美丽和温柔,将你的爱情,用它亘古不变的大地和天空,默默地回报着你,静静地承诺着对你的保证,但愿你的子子孙孙,都诞生在它的怀抱里。”

    ——三毛《哭泣的骆驼》

    撒哈拉沙漠,三毛魂牵梦萦的地方。一年四季,春夏秋冬,每个晨昏,都向人们展示它不同的风貌。时而温柔,连绵的沙包像女人的胴体一样起伏,静谧迷人;时而狂暴,像一头发怒狂吼的狮子,沙尘漫天。还有那些当地撒哈拉威人的风俗习惯,总让三毛感到好奇,总想一探究竟。于是,她总是不停地奔走、探秘,有时一个人,有时和荷西一道。那些探秘的经历,有时令人惊诧,有时令人忍俊不禁。但是,有两次探奇,因为好奇心,却险些丢掉性命。

    一天黄昏,荷西在理发店理发,三毛一个人揣了一张蓝票子四处闲逛。在理发店后面的一条街,她发现一间没有窗户的破房子,门口堆了一大堆枯干的荆棘植物,房子的门边挂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泉”。

    好奇的三毛把头伸进虚掩着的木门,还没有看见什么,就听到有人吃惊地怪叫起来——“啊……啊……”同时彼此嚷着阿拉伯话。

    三毛赶紧转身跑了几步,一个中年男人披了撒哈拉式的长袍追出来,气冲冲地质问她为什么偷看人洗澡。

    “怎么洗?你们怎么洗?”三毛大为兴奋,因为她头一次听说沙哈拉威人也洗澡。

    男人告诉三毛,女人也可以洗澡,时间是早晨八点到中午十二点,澡资四十块钱。三毛连忙跑去理发店告诉荷西这个新的好去处。

    第二天早晨,三毛抱着大毛巾,兴致勃勃地到“泉”去体验洗澡。她看到房间里乱七八糟丢着的锈铁皮水桶,里面一个小房间,有几条铁丝横拉着,铁丝上挂满了沙哈拉威女人的内衣、还有裙子和包身体的布等等,同时也闻到一股很浓的怪味,她赶紧闭住呼吸。

    老板娘请她脱衣服,三毛一声不响,将衣服脱掉,剩下里面事先在家中穿好的比基尼游泳衣。老板娘推开里边的一个门,泉,终于出现了。沙漠里第一次看见地上冒出的水来,居然在一个房间里,三毛惊讶极了。

    在更里面的一间小屋子,地上坐了成排的女人,一个大水槽内滚着冒泡泡的热水,整个房间雾气滚滚,很像土耳其浴的模样。每一个女人都用一片小石头沾着水,在刮自己身体,每刮一下,身上就出现一条黑黑的浆汁似的污垢,不用肥皂,也不太用水,要刮得全身的泥都松了,才用水冲。她们全裸的身体是那么胖大,相比较之下,三毛就像一根长在大胖乳牛身边的细狗尾巴草,黯然瘦小。

    一个女人已经刮得全身的黑浆都起来了,还没来得及冲掉,外面另一间屋子里,她的孩子哭了,她光着身子跑出去,将那个几个月大的婴儿抱进来,就坐在地上喂起奶来。女人下巴、颈子、脸上、头发上流下来的污水流到胸部,孩子就混着这个污水吸着乳汁。三毛呆看着这可怖肮脏透顶的景象,简直要呕吐,转身跑出这个房间。

    老板娘很奇怪三毛花了四十块钱不洗澡就来看看,她告诉好奇的三毛,撒哈拉威女人不但洗身体外面,也洗里面。一天要洗内部三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三毛央求荷西陪自己去勃哈多海湾,看次,一共洗七天才完毕。

    撒哈拉威女人怎样“洗里面”。他们躲在一块岩石后,看到三五个全裸的沙哈拉威女人在提海水,倒入一个很大的罐子内,这个罐子的下面有一条皮带管可以通水。一个女人半躺在沙滩上,另外一个将皮带管塞进她体内,如同灌肠一样,水经过管子流到她肠子里去,连着灌了四次,接着又往嘴里灌水。那个被灌水的女人呻吟尖叫,好似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三毛在石块后面看得心惊胆战。

    被灌水的女人慢慢走向三毛他们藏身的大石块,蹲在沙地上开始排泄,肚内泻出了无数的脏东西,泻一堆,退几步,再泻,同时用手抓着沙子将面前泻的粪便盖起来,一直泻了十几堆还没有停。等这个女人蹲在那里突然唱起歌时,三毛忍不住哈哈大笑特笑起来,结果帐篷里跑出许多人,气势汹汹地追过来,吓得两个人连漂亮的凉鞋也顾不上拿,飞奔上车猛踩油门就溜了,总算捡回一条命。

    在装扮陋室的过程中,三毛总觉得家里还差植物,没有绿意。于是,一天晚上,她和荷西爬进了总督家的矮墙,用手拼命挖他们家的花。挖了三棵,连带泥土一起装进塑胶袋,三毛还想要一棵更大的爬藤植物。可是植物的根很深,挖了半天也没挖出来突然,站在总督前门的那个卫兵慢慢踱过来了,三毛吓得魂飞胆裂,将大包塑胶袋一下塞在荷西胸前,急叫他:“抱住我,抱紧,用力亲我,狼来了,快!”荷西一把抱住她,把可怜的花夹在了他们中间。

    卫兵快步走上来,枪弹咔哒上了膛:“做什么?你们在这里鬼鬼崇崇?”

    “我——我们——”两个人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士兵以为他们是一对恋人,喝道:“快出去,这里不是给你们谈情说爱的地方。”

    三毛和荷西彼此用手抱紧,向短墙走去,心里还在想,爬墙时花不要掉出来才好。

    “嘘,走大门出去,快!”卫兵又大喝。

    哈哈,正合我意!两个人慢步互抱着跑掉了,临走三毛还向卫兵鞠了一个十五度的躬。

    三毛后来把这件事告诉了那位外籍军团的老司令,把他逗得大笑了好久好久。

    回教“拉麻丹”斋月马上就要结束了。三毛这几天每个夜晚都去天台看月亮,因为当地人告诉她,第一个满月的那一天,就是回教人开斋的节日。邻居们杀羊和骆驼预备过节,三毛也正预备入乡随俗,等着此地妇女们用一种叫做“黑那”的染料,将手掌染成土红色美丽的图案。

    一个风和日丽的星期日,三毛骑上被孩子们丢在路边的脚踏车在附近转圈子玩。下车的时候,她突然看见地上有一条用麻绳串起来的本地项链——当地人男女老幼都挂着的东西。她很自然地捡了起来,细细地看了一下:它由一个小布包、一个心形的果核,还有一块铜片,这三样东西穿在一起做成的。

    这种铜片三毛早就想要一个,后来没看见镇上有卖。她把它捡回家,剪断了麻绳,丢了小布包和果核,用去污粉把那片四周镶了美丽的白铁皮的锈红色铜片洗干净,找了一条粗的丝带,挂在颈子上。

    谁想到,意外的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先是录音机乱转,录音带全都搅在一起,然后三毛开始一个接一个打喷嚏,一连打了几十个也没停,连鼻血都打出来了,眼睛也肿了,头也晕了,胃也抽筋了,还狂呕,全身剧痛,好似一个破布娃娃,正在被一个看不见的恐怖的东西将自己一片一片地撕碎。眼前一片黑,什么都看不见,但是神智很清楚。嘶喊到喊不动的时候,三毛开始咬枕头,抓床单,汗湿透了全身。

    荷西抱着三毛去医院,但是星期天医院没有医生。他们又跑去沙漠军团营房,医官也看不出来毛病。等他们开车往家走,车子突然刹车失灵,从斜坡上飞快地滑下去,若不是荷西急打方向盘撞向沙堆,就差点撞到一辆大卡车。奇怪的是,大卡车驾驶员试驾他们的车的时候,刹车却是好的。

    做梦一样,两个人回到家,荷西大力关车门的时候,车门压到了三毛的四根手指,拉开车门的时候,手指头血淋淋的。接着,三毛的下身又流血了,血像泉水一样冲出来,裙子湿了一大块,人也轻飘飘的了。

    这时候,邻居罕地的妻子葛柏突然发现了三毛脖子上挂的项链,惊骇地退后了好几步,连连叫:“快,快去拿,她要死了,你们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瓜。”

    荷西跑过去拽掉项链,罕地脱下鞋子,用力打荷西的手,把小铜牌打掉在地上。就在这时,三毛用去污粉擦过小铜牌又去擦厨房里的咖啡壶,煤气筒又莫名其妙地泄露了,几个人赶紧跑出门去。罕地去街对面捡了一些小石块,让荷西用这些小石块把铜牌围起来,荷西照做了。那晚,他们没有回家,家里门窗大开着,让煤气吹散。

    后来,荷西的三个沙哈拉威同事告诉他们,这是最毒最厉的符咒,是南边毛里塔尼亚那边的巫术。这种符咒的现象,就是拿人本身健康上的缺点在做攻击,它可以将这些小毛病化成厉鬼来取人的性命。

    后来,床边的牌子,由回教的教长,当地人称为“山栋”的老人来拿去。他用刀子剖开二片夹住的铁皮,铜牌内赫然出现一张画着图案的符咒。三毛亲眼看见这个景象,全身再度浸在冰水里似的寒冷起来,简直是一场恶梦。

    多年以后,有一次三毛去演讲,回答听众提问的时候涉及戴了符咒中了邪的故事。

    三毛说:“天地间有很多神秘的感情不能单单用科学来解释,我自己遭遇到很多科学不能解释的事情。我写《死果》,描述在沙漠里捡到符咒,挂在身上发生很多奇怪的事。至于说到沙漠里碰到这种邪门的事,我认为这是我们不可说的,我也不能解释,在这件事上我只是把我的经历写出来,我没有责任去解释,更何况在我们中国古老社会里,就有这样的事。”

    “信则有,不信则无。”我们无法甄别三毛写作《死果》一文中那些异象的真实性,就像她说的,这种邪门的事情,不可说,也不能解。真的也好,假的也好,都不重要。她让我们领略了毛里塔尼亚巫术的魔力,从这件事情上,又能够看出,荷西和三毛的命运,再一次紧紧连在一起,生死相依,无可分离。

    荷西和三毛最惊险的一次差点把命送掉的探险,发生在来回两百四十多公里的迷宫山。

    迷宫山是附近三百里内唯一的群山,事实上它是一大群高高的沙堆,散布在大约二、三十里方圆的荒地上。这些沙堆因为是风吹积成的,所以全是弧形的,在外表上看去一模一样。这些一百公尺左右高的沙堆,每一个间隔的距离都是差不多的。人万一进了这个群山里,一不小心就要被迷住失去方向。

    进了迷宫山,直到仪表盘显示比预定里程增加了两三里路,荷西车速才慢下来,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片深咖啡红色的低地,低地上面笼罩了一层淡灰紫色的雾气。荷西将车停住,下车去看地,一边倒着跑,一边让三毛开车跟着,结果不小心陷进了泥沼。幸亏在他右边有一块突出来的石头,抱住了,才没有完全陷进去。

    这几秒钟内发生的意外,让三毛惊慌失措。车内,除了那个酒壶之外,只有两个空瓶子和一些《联合报》,行李箱内有一个工具盒,其他什么也没有。她四处疯狂地乱跑,希望在地上捡到一条绳子,几块木板,或者随便什么东西都好。但是四周除了风声之外就是沙,什么都没有。太阳,也已经要落下去了。几小时之内,这个地方要冷到零度,荷西如果无法出来,就要活活被冻死了。

    “三毛,进车里去,去叫人来。”荷西喊着。

    “我不能离开你。”三毛突然情感激动起来。如果从迷宫山开到检查站,再去叫人回来,天一定已经黑了。天黑不可能再找到迷宫山回到荷西的地方,只有等天亮,而天亮时荷西一定已经冻死了。三毛的脑筋里疯狂地挣扎,是离开他去叫人,冒着回不来救他的危险,还是陪着他一同冻死。

    正在这时,突然地平线上有车灯。三毛一愣,跳了起来,一面疯了似地去按车子的喇叭,一面又打开车灯一熄一亮吸引他们的注意,然后又跳到车顶上去挥着双手乱叫乱跳。

    来的是一辆沙漠跑长途的吉普车,车上三个沙哈拉威男人。谁知道,他们不但不救荷西,还对三毛不怀好意,其中一个跳到三毛背后,一把抱住了她的腰,左手就摸到她胸口来。三毛本能地挣扎起来,又吼又叫。

    荷西在那边看见山坡上发生的情形,哭也似的叫着:“我杀了你们。”准备放开石头踏着泥沼拼出来,三毛赶紧大哭大叫着制止他。

    三个沙哈拉威人注意力放到荷西身上去了,三毛用尽全身的气力,举起脚来往抱她的人下腹踢去,趁他吃痛放手,转身便逃。另外一个人跨了大步来追,三毛蹲下去抓两把沙子往他眼睛里撒去,趁他两手蒙住脸的空当,踢掉脚上的拖鞋,光脚往车子的方向没命地狂奔,跳进车内,开了引擎,看了一眼留在石块边的荷西,心里像给人鞭打了似的抽痛。

    三毛驾着车,在迷宫山左冲右突,但就是甩不掉那辆车。于是想办法灭了灯,紧急转弯到吉普车追来方向后面的沙堆去,熄火停靠在靠近沙堆的阴影里,开了车门,爬出去,手里握着一把弹簧刀,浑身发抖。

    吉普车找了一圈没找到三毛的车,又加速往前开,终于开远了。

    三毛回到车上,想到沼泽里的荷西,几乎万念俱灰。无意中她看见车子的后座,那块坐垫是可以整个拆下来的,马上去开工具箱,拿出起子来拆螺丝钉,一面双手用力拉坐垫,拆下坐垫,丢进后座,掉转车头往泥沼的方向开去。

    “荷西,荷西!”三毛推开车门,一面抖着一面像疯子一样上下沿着泥沼的边缘跑着,狂喊着。泥沼静静地躺在黑暗中,偶尔冒些泡泡,泥上寂静一片,看不见荷西,也没有那块突出来的石头。

    荷西死了,一定是死了,这种恐惧令人要疯狂起来。三毛逃回到车里去,伏在驾驶盘上抖得像风里的一片落叶。

    不知过了多久,三毛听见有很微弱的声音在叫:“三毛……三毛……”那是荷西在叫!他还没死!车灯下,荷西双手抱住石块,头枕在手臂里,一动也不动。

    三毛将车垫拉出来,把它用力丢出去,它浮在泥上没有沉下去。

    她又跑回去,用千斤顶将车子摇起来,将备胎、前胎、后胎全都拆下来,将它们挨个丢进稀泥里。为防止荷西睡着,三毛朝他丢小石块去打他,要他醒着。最后一个轮胎,离荷西还是有一段距离。三毛扯下自己的衣服,用刀割成四条宽布带子,打好结,再将一把老虎钳绑在布带前面,朝荷西丢过去,荷西一把抓住了。三毛一下子松了口气,跌坐在轮胎上哭了起来。哭了几声,想起荷西,又赶快拉他,但是怎么拉也没拉动。荷西让她把带子绑在车胎上,自己一点点拉过来。到了最近的轮胎,三毛再解开带子,绑到下一个轮胎给他再拉近,因为荷西已经冻得太久,没有气力在轮胎之间跳上岸。

    就这样一点一点挪动,荷西终于上了岸,但马上又倒下去了。三毛赶紧跑回车内去拿酒壶,给荷西灌了好几口酒,又将车内暖气开大,用刀子将他的湿裤筒割开,将他的脚用割破的衣服带子用力擦,再将酒浇在他胸口替他擦。好一会儿,荷西的脸开始有了些血色,眼睛张开了一下又闭起来。又过了半小时,他才完全清醒了,张大着眼睛,看着只穿着内衣裤,满身泥水的三毛,一下子抱住她流下眼泪,还以为她被撒哈拉威人欺负了。三毛赶紧解释,自己是想办法逃过了。

    轮胎装好了,开车回家的路上,荷西呻吟似地问:“三毛,还要化石么?”

    “要。”三毛简短地回答他。

    “你呢?”三毛问。“我更要了。”

    “什么时候再来?”

    “明天下午。”

    这简直是一场沙漠惊魂之旅!在生死关头,三毛运用智慧,保全了自己的清白,更没有放弃落难中的丈夫,不离不弃,想尽一切办法拯救他的生命。在生死攸关的考验面前,两个人之间金子般珍贵的爱,再一次得到了升华。你是我的依靠,我是你的守护神,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没有什么艰难险阻能将你我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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