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刘家二老在家等了这么多天,没有等到绑匪的勒索信。慢慢地,刘老爷开始怀疑刘离是不是真的被人绑走了,毕竟这小子有离家出走的前科。而且他懂得一些玄门法术,一般人也拿不了他。
刘老爷想再去刘离的房间看看,但那房间早被夫人收拾干净了,现在除了她留在被褥上的一片泪渍,什么线索也没有。老爷左思右想,越想越不对劲,如果真是被人拿了,怎么会什么消息都没有呢?刘离又不是姑娘,不要赎金他们图什么?
刘老爷把府上的管家叫了过来,把他的疑虑说了一遍。老管家听后也觉得事有蹊跷,但又不敢断言什么。
只见老爷坐在堂上,微微歪着脑袋,皱着眉。突然,他用力拍了一下茶桌,震得茶杯直哆嗦,把老仆人吓了一跳。
“好家伙!”老爷说道,“这小子真的是无法无天了!”
刘老爷开始相信,刘离一定是因为不想成婚,离家出走了!管家心里虽然也这么想,但不敢把话说出口,只是一个劲地劝老爷冷静下来多等等。但刘老爷并不吃这一套,他很快从多日的焦虑中解脱了出来,随之而来的却是涌上心头的怒火。
刘离这小子,从小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那时就更不应该让他去学那些歪门邪道,结果越学越不像话,不好好过日子,成天不知道想的是什么。要不是当时把那个老头子赶走了,现在他们师徒俩还不知道会整出什么事情来。老爷心想。
第二天,刘老爷便去找知府商议此事。然后叫人到外面去贴了张告示,说凡是能把他儿子找回来的,赏银五百两。
而此时,在离新城一百多里地的地方,一辆马车在坑坑洼洼的泥地上一路向前。马儿的脚步稳健,但车子颠簸得厉害,就好像车轮子随时都会垮掉似的。
刘离坐在这马车里,有苦难言,好在他跟着师父修行的时候没少吃苦,这点颠簸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忍忍也就过去了。巳时过后,车子驶上了一条官道。道路变得平坦又宽敞,车子自然少了颠簸,马蹄声变得轻松欢快,这让刘离舒了一口气。
然而在这燥热的天气里,恰巧刮起了东南风。大风掀起道上的尘埃,吹了刘离一脸的灰,让他感到浑身不自在。
末时,他们经过一家驿站,两人便下车休息,喝了口茶。不多时,便又匆匆上路了。车夫告诉刘离,如果他们不赶快上路的话,天黑之前就到不了青水城了。
不过,最后他们还是没能在天黑之前到达青水城。当马车赶到青水城外的客栈时,天已经黑了,多亏天气晴朗、星月交辉,他们才能勉强看得到路。
刘离跳下马车,一时站不稳,差点摔倒。在昏暗的夜色下,他眯着眼睛看到客栈门口的牌匾上写着四个大字:绿山客栈。
车夫也下了车,他把马车往客栈旁边的一棵大树上牵,打算把它拴在这里,自己则在车里凑合一个晚上。
刘离谢过车夫后,径直走进了客栈。只见客栈里空荡荡,就一个掌柜模样的人在收拾桌子,看上去刚有人在此用过膳。掌柜看到刘离,忙过来招呼,刘离就说要住店。
在账台上,趁掌柜埋头做账的功夫,刘离靠近他问:“掌柜,听说这青水城里,最近有妖怪作乱?”
掌柜没有抬头,说:“可不是嘛,两个多月了。前前后后抓走二十几个人了。”
刘离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掌柜注意到他还没离开,抬起头来,笑着说:“客官,您也是为那一千两赏银而来的吧?”
“一千两?不是两百两嘛!”刘离反问道。
“两百两?那是最开始的时候,之后陆续来了些江湖人士,但是都拿妖怪没办法,还死了不少人。官府看到妖怪这么厉害,就把赏银提高了几次,最后实在不行,大笔一挥,就变成现在的一千两了。”
“那——这妖怪是什么来头?”刘离又问。
“客官您说笑了,我一开客栈的,哪知道妖怪的来头。只是在别人议论时偶然听到。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就说山上住的是几位貌美如花的女子,但心狠手辣。您要是想打听这方面的消息呀,可以去城里的富贵客栈,那里的人多。”
掌柜刚说完,就感觉不妥,赶忙补充说:“可是那富贵客栈甚是吵闹,伙食还不太好,住着没咱这舒服。”
刘离呵呵一笑,道:“掌柜的,在下明白。”
掌柜也笑了,说:“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刘离想了一会儿,又问:“那官府不管吗?”
“官府当然管,但无奈打不过妖怪呀。城里最有本事的王捕头,也会几招几式,一个多月前也被妖怪杀死了。”掌柜拿着毛笔在砚台上蘸了蘸墨,低头记帐。“咱们这个小地方,朝廷也不愿意管。实在没办法,府衙才悬赏捉妖的,要不然你以为县老爷愿意出一千两?”
刘离站在原地,抱拳行礼,说道:“掌柜,多谢。”
“客官客气了。”掌柜笑答。
说罢,刘离便上楼去了。赶了一整天路,身心疲惫,他很早便上床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刘离在客栈随便吃了点东西,起身前往青水城。
这青水城两面环山,两面环水,南城外有一条河名曰青水河。河水平缓悠扬,清澈却难以见底,一方面是河里水草丛生、纵横交错,遮蔽住了河底,另一方面是此河本来就深数丈——浅处有二三丈,深处更有四五丈。在水深处,尤其是在阴雨天气下,时常会有黑影在水草中浮动,当地人将其称之为水影。
这水影究竟是什么,没有人知道。出于对未知的恐惧,当地百姓在雨天都不愿意靠近这条河。并在河边建了一座河神庙,逢年过节都会来祭拜。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最近在青水城出现的妖怪和河里的不明生物没有什么关系,因为这水影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上百年了,而妖怪到城里抓人的事是最近几个月才出现的。
刘离站在青水桥上,迎着温柔的河风,感到心情愉悦。这是一座木制的拱桥,横跨在二十多丈宽的青水河上。桥面坚实稳重,桥栏上雕龙画凤,展现了当地百姓高超的技艺。
他倚在栏杆上往下看,河水映照着桥也映照着他,他看到了自己的喜悦,也看到了些许不安。毕竟他从来没有独自一人离开家这么远过,更没有独自打过妖怪。以前在家的时候,尤其是师父还在的时候,一切都看上去是有退路的,而如今,他必须一个人面对未来的一切。
刘离的内心难免会有所挣扎。
可是,如果凡事都犹犹豫豫、畏畏缩缩,那还离开新城干嘛?刘离心想。很快,他抛开了这些无用的念头,径直向青水城走去。
走进青水城,刘离看到街市上人流不息、车马不停,茶楼酒肆锦旗飘扬,秀庄肉铺人来人往,商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一切看上都是如此的正常,直到刘离把目光聚焦到每个人的脸上时才发现,城里百姓的神情里少了点安宁,多了些焦虑与恐惧。这种情绪多多少少也感染了他,让他的提不起精神来。
他在城里漫无目的地闲逛,发现这城与新城一般模样,人们穿着类似的衣服,说话的口音也别无二致;以至于刘离曾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路回到新城了。不过只要他再仔细观察一番,就会发现这里远不如新城富有,这一点可以从百姓的穿着和沿街屋舍的装潢上看出。
新城地处通商要道,街道上经常能见到身着锦衣华服的有钱人家,偶尔还有华丽的四抬大轿来去穿梭。普通百姓穿着也相对好一些,很少能看到穿着破烂衣裳的人。除了那些要饭的乞丐,人们脸上总是洋溢着幸福快乐的神情,似乎没有人要为生计而奔波。
而青水城看上去就更像是一个真正的人间该有的样子,虽然也能找到一些富贵之人,但大部分都是为了生活操碎了心的普通人,人们的脸色凝重而深沉。在这里,更多的是生活的不易和以及妖怪带来的恐惧。
但此地也不是完全不如新城,至少青水城里的城隍庙能让刘离吓一跳。此处的香火尤为鼎盛,是别处所不能比的。各式各样的人进进出出,既有雍容华贵的达官贵人,也有粗布麻衣的市井小民。不过,无论他们出身如何,不管他们身份高低;一旦来到此地,在诸位大罗神仙们面前,也终究只是一介必死的凡人,必然小心谨慎、战战兢兢。
人们挤在庙里,站在门外,无不手持一两枝香,眼皮下垂,轻轻点头,嘴里念着刘离听不懂的话,喧哗而又有节奏。让两手空空、傻傻站在庙外的刘离显得颇为碍眼。
城隍庙里浓厚的香火就像农夫焚烧秸秆产生的烟雾一般,一阵阵地往外扩散。刘离站在不远处,被呛得喘不过气来,急忙跑开,头也不敢回。
后来,刘离才发现,青水城里到处都有香火的味道。仔细一看,原来很多人家门口都插着几柱香,有的刚点着不久,香烟依然弥漫,有的已经燃烧殆尽,留下一根冰冷的木柄。他拉住一位老头问,老头告诉他,这是城里人在祈求神明保佑呢。
刘离觉得有点意思,伸头探脑地东张西望,很快发现了更多人们驱妖避魔的方式。有人在窗台上点蜡烛——他们相信妖怪怕火。有人在门口悬一枚铜镜,美其名曰照妖镜。还有的人则在大门上贴两张“神符”,刘离走近一瞧,分明是两张废纸。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刘离对这里人的驱妖方式感到好笑,很显然,普通百姓对妖怪丝毫不了解,只能把希望寄托于这些歪门邪道。
一晃到了中午时分,在青水城的富贵客栈里,坐了好几桌人。
这富贵客栈位于城中偏南的位置,靠近城中菜市口,是城里最大的客栈。妖怪刚出现的时候,客栈的经营一度陷入低谷,后来官府悬赏捉妖,来店里投宿的客人渐渐又多了起来。
如今来富贵客栈的鲜有本地人,大部分是听闻一千两赏银后,从各地来此碰运气的。伙计从早忙到晚,跑上跑下,忙里忙外,疲于应付各种各样的人。不过即使如此,掌柜也不愿意给他涨月钱,更不愿意多招一个人来帮忙,这让店里唯一的伙计心生怨念。
因此人们都说,这家店的掌柜,是青水城里唯一一个乐于见到妖怪作乱的人。
“当时我就那么轻轻一推,那小子就直接躺下了,你们说这能怨我吗?”一个肥头大耳、留着一脸络腮胡子的壮汉,对着旁边两位年轻人吹嘘他的过往。他的嗓音洪亮,让周围的人都甚为烦恼,也不知道是他故意为之还是天生嗓门就大。
这壮汉本是青水城人,但偏偏喜欢跑到富贵客栈里来找人闲聊,和他坐在一起的是两位刚出门不久的少年。两人被他的“英雄事迹”说得迷糊,都以为他是哪里出来的大教头,殊不知他只是个给大户人家做饭的伙夫。
恰好旁边的一张桌子上坐着四个人,身着深青色便衣,人手一把长剑,行事低调,像是从名门正派出来的高手。他们轻声商讨着自己的计策,却偏偏多次被隔壁的一惊一乍给打断,其中一位忍受不了,回头拍拍那壮汉的肩膀,说道:“这位兄弟,行个好,麻烦不要乱动。”
这客栈的大堂里本来只有六张桌子,近来为了能多招揽顾客,掌柜硬是多挪了三张方桌进来,使本来还算宽敞的大堂显得有些拥挤了。两张桌子靠得太近,那壮汉膀大腰圆一屁股坐在长凳上,动作一大就很容易挤到后面的人。
壮汉回过头瞅了这剑客一眼,说:“谁是你兄弟?我动不动干你什么事?”
这下可好,两张客桌上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两人对视各不相让,就如同一辆急驶的马车撞上了一块大石头,即将倾覆。
就在此时,敏锐的店小二察觉到了情况不妙,以最快的速度冲了过来,把他那瘦小的双手隔到两人中间,趁冲突还没有加剧,连忙安抚道:“两位客官,别急别急,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被他这么一插手,两边紧张的情绪稍微缓和了一点。
然后店伙计祭出了拿手的劝架本事——笑脸常在,两面逢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毕竟现在客栈里各种三教九流出没,时不时会出现大小矛盾。掌柜虽然不给他涨薪,但客人打架砸坏东西的话还是要扣他月钱的。
在店伙计的努力之下,事情最后圆满落幕,两边都各让一步退了回去。
至于店里的其他人,对此毫不在意,依然自顾自地吃喝、说说笑笑。他们当中的一些人会到山上去试试运气,倘若老天爷眷顾还能捡一条命回来,否则就只能把小命留在上面了。不过对于店家来说,这些人的死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没有结帐。因此,本店自一个月前起,就谢绝赊账,一律一顿一付,一晚算一晚的钱。
在客栈的另一个角落里,背靠着白墙坐着一位年轻女子,面前摆着两盘清淡的菜肴和一壶酒。此人名叫林水寒,身着淡青色长衣,发髻上戴着一块玉冠,上面刻有一个“木”字,后面留着一条高马尾,举手投足间尽显翩翩风度,正是英姿飒爽威严起,清眉碧眼柔情中。疑似须女落红尘,不惹尘埃一身风。
“伙计,加壶酒。”林水寒叫道。
“好嘞!”店伙计此时已从刚才的纠纷中抽身出来。他快步跑过来,提起林水寒桌上的酒壶转身跑进了厨房。他的动作前后连贯,一气呵成。
林水寒的这一声招呼,内敛又沉稳,清脆又悦耳,在这满是男人汗臭味的客栈里显得尤为特别,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其他人转过头来看一两眼也就算了,却偏偏有两个不识体统的小子,在那边高叫:“姑娘生得这边俊俏,难不成也是来这里打妖怪的?”
“没准是来这里找夫君的呢。”另一个应和道。
客栈里发出了零零散散的笑声。
林水寒没有抬头,举着酒杯,眉头微皱。
“诸位可要好好表现,谁要是打倒了妖怪,拿了一千两赏银,这位姑娘可就跟谁走咯。”那人见林水寒没做什么反应,竟更放肆起来,站起身来对着所有人大声说道。
客栈里发出了一阵笑声。
林水寒抿了一小口酒,还是没有说话。
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名叫张得庸,自青水城东北方的乌山县而来,是个大地主的儿子,在他那小县城里飞扬跋扈惯了,来到此地竟也不知道收敛。
“要不然我们敬这位姑娘一杯酒?”张得庸举起酒杯,对着众人说道。他原以为会也有很多人响应,结果却只有他自己的两个跟班兴奋地在叫好。以及那位给大户人家做工的伙夫在角落里莫名地哈哈傻笑。
客栈里的其他人大多无奈地笑笑,摇摇头,把目光收回到了自己的桌上,忙起自己的盘算来。大家没有理会张得庸的胡闹,让这小子一张油腻的笑脸显得十分尴尬。正是这种时候,能从每个人脸上清楚地看到他的阅历,凡是在江湖上闯荡过一段时间的人,大多都信奉一条金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这张得庸却偏偏不信这一点,他看其他人没有响应,就端起酒杯大步朝林水寒走去。
他站到这姑娘的桌前,端着酒杯恭恭敬敬地说道:“小生敬姑娘一杯。”
林水寒抬起头来,见其笑眯眯地站在桌前,十分厌恶。她背靠在椅子上,上下打量着张得庸,从嘴角里轻声吐出三个字:“给我滚”。
她的脾气还算不错,但唯独对蠢货的耐性很低。此时她看上去已经很不耐烦了。
张得庸遭此当头一棒,愣在原地,脸色发绿。
“嘿,我们少爷敬你酒那是看得起你。”张得庸一时结巴说不出话来,一个给他家做工的农夫的儿子倒是上来先说话了。
林水寒的目光在那一瞬间变得更尖锐了,彷佛可以从她的双眼里射出一支箭来。
张得庸握着酒杯的手开始颤抖。他的表情瞬息万变,嘴巴眨巴眨巴也说不出话来。突然,他把酒杯摔到地上,双手压在面前的方桌上,歪着脑袋气势汹汹地对林水寒吼道:“你不识好歹!”
他的两位随从也靠近过来,三个人大有要围困住这位姑娘的意思。如果店伙计看到此时的情形,一定会过来掺和的,可是他现在正在厨房里帮忙,对大堂里所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面对对方的压迫,这位林姑娘既不慌也不乱,她仔细地观察着这三位年轻人,正当她想起身时,眼角的余光正好看到她哥哥林鸣跨进了客栈。这林鸣身材凛凛,相貌堂堂,左腰间配着一把长剑,右小腿上还插着把短剑。他走进客栈后看到三个人围在林水寒周围,眉头一皱,心头一狠。
“你怎么这么不知道好歹?”张得庸又说了一次,不过这次的语气弱了很多,似乎他现在才意识到自己拿对面这位姑娘没有任何办法。
林水寒没有说话,她瞥了一眼林鸣。只见林鸣上前两步,说道:“是谁不识好歹?”
那个纨绔子弟像是被谁从后面捅了一刀,猛然回头,正对林鸣,被吓了一跳。他正想开口,却被林鸣一把抓住胸襟,提起来狠狠摔到了门口。他的脑袋砸到了门框,疼痛难忍,隐隐发晕。
“哎哟。”张得庸抱着脑袋在地上挣扎。他的两位随从也惶恐起来,忙上去扶他。
这动静不小,把客栈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店伙计这时候刚从厨房里出来,看到林鸣把张得庸摔在地上的一幕后,愣在原地一动不动,他虽然负责调解客人之间的矛盾,不过一旦开始动手,他一定是第一个跑开的。
“你是什么人,你想作甚!”张得庸倒在地上,两只手捂着脑袋,对着林鸣吼叫。
林鸣看不惯这般嚣张,抽出短剑就想上去了结了这家伙。这短剑长一尺二,至阳至刚,名曰鸣,据说是他师父用玄铁在天雷火下锻造而成。但林水寒从后面一把拉住了他,说道:“差不多就得了。”
两人交换了眼色,林鸣被说服了。他把短剑塞回剑鞘,从怀里掏出二两多碎银子,回过头来随手放在饭桌上,然后拉起林水寒的手就往外走。在跨出客栈前,他狠狠踹了张得庸一脚,张得庸除了在地上歇斯底里地叫骂外,什么也做不了。他的两位随从虽然非常想在此时表忠心,但看到林鸣手上那黑亮的短剑,不敢上前一步,哪怕是多说一句话也不敢。
林鸣林水寒两兄妹,一个是意气风发少年郎,一位是风华正茂女侠客。两人并肩走出了客栈,很快消失在了人流中。
刚才的冲突,让客栈里沉寂了一会儿,但随着林氏兄妹的离去,张得庸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客人们又开始说话了。这让店伙计松了一口气,好在事情没有变得更糟。他上前去安慰了张得庸几句,张得庸却不耐烦地让他滚开。他也没在意,只是过去把林鸣留下的银子收了起来,其中一两入账,剩下的他自己藏起来。
这时刘离刚好路过富贵客栈,他对刚才发生在这里的事一无所知,只是在客栈门口看到里面的人都在小声议论着什么,这让他感觉有些不寻常。
“客官要吃饭吗?”伙计突然出现在刘离旁边,弯着腰笑着脸对他说道。
刘离看着店内的情况,仔细想了想,说道:“不用了。”说完,他便转身离开。
那林鸣和林水寒是一对是师兄妹。从小就无父无母的他们,被青灵真人收为弟子,勤修苦学十几载,练得一身好本事。师父归天后,两人便相依相助,一同行走江湖已多年。如今来到青水城,自然也是冲着官府赏银来的。他们和刘离一样,住在城外的绿山客栈里,今日来到城里探探妖怪的消息,但富贵客栈里的那群三教九流,要么胡说八道、信口开河,要么一问三不知。
于是林鸣便去官府了解情况,回到客栈时正好遇到张得庸在那放肆,便有了刚才那么一出。
离开富贵客栈后,两人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林水寒问道:“官府那边有探到什么消息吗?”
“没有,我连知县的面都没见到,管事的说所有消息都写在悬赏榜文上了。”林鸣答。
林水寒叹了口气,她并不对官府保有多大期望,但什么有用的消息都没探到,出乎了她的意料。
“妖怪竟敢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山上,到底什么来头。”她自言自语道。
“妖怪敢那么做就不怕别人上去找,想必他们确实有些本事。”林鸣说。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林鸣突然说道:“当官的没有一个靠得住,要不然我们自己去后山看看?”
林水寒想了想说:“也只能靠我们自己了。”
于是两人调转了方向,朝北门走去。他们所说的后山就是妖怪出没的那块山,名叫平头山,因山顶地势平坦而得名,是附近第二高的山。平头山山林茂密,有各种飞禽走兽出没,本来是城里人砍柴打猎的好去处,自从妖怪来此占山为王后,就再也没有人敢往那边靠近了。
两人来到山下,在一个大坑里发现了许多死尸,大多都腐败不堪,发出阵阵恶臭。有两三具尸体看上去比较完整,像是最近才丢进去的。大坑周围散落着一些生锈的刀剑和破烂的衣裳,还有几枚官府的旗帜。同时,他们还发现了些许零零散散的丝状物,林鸣捡起来仔细一瞧,发现这丝的韧性和强度都非同一般。
他们继续往山上走,在半山腰的时候发现了一张天罗地网。像蜘蛛丝一样的东西铺满了山地,密密麻麻,让人无处安脚;树枝树桠上也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网,就像一个巨大的屏障,将山下和山上隔绝开来。
林鸣果断地拔出他的长剑,去砍地面上的蛛网。不料蛛丝毫发无伤,长剑反而被粘了上去。这把长剑名曰听雷,轻如风,利如雷,却也奈何不了这小小的蛛丝,是他始料未及的。
听雷剑死死地粘在蛛网上,任凭林鸣如何用力去拉、去拽,也无济于事。林水寒站在旁边,看着林鸣略显狼狈的样子,捂着嘴偷偷地笑。
“还站着干嘛?过来帮忙呀。”林鸣一手叉腰,对着林水寒抱怨。
“闪开。”说着,她走上前来,握住听雷剑的剑柄,试着轻轻拉了几下,然后猛然一发力,把这把剑从蛛丝上扯了下来。
林水寒掂了掂长剑,不屑地看着林鸣。林鸣无奈地从林水寒手上接过长剑,擦了擦剑身,将其收回到剑鞘,说:“不知道用火能不能烧出一条路来。”
林水寒拍拍双手,往山上望去,说道:“好主意,下次带把火上来。”
他们注意到这道屏障围住了整座山,一眼看不到头,应该是无法绕过去的。两人试着从其他方向上山,但最后都被这些蛛网给挡住了。无奈,只好先回城再想办法。
再说刘离,他在青水城里瞎逛了一整天,已经把城里大大小小的街巷都走了一遍。他穿过这条街,走过那条巷,最后来到了西城门。在这遇到了一支出殡的队伍,只见四个壮汉抬着一口棺材,一位年轻小伙披麻戴孝,走在前面便抽泣便撒纸钱。如此简单,一看就是贫苦人家。
刘离站住了脚步,让死者先走是起码的礼节。这时他听到身后刚好有两个人在议论此事,其中一个说:“这又是谁死了?”
“挑大粪的杨老头,被妖怪抓走了。”
“抓走了?”
“是啊。抓走十来天了,一点消息都没有,肯定是活不了了。这口棺材里,装的只是个木人。可怜了杨进,小小年纪就没了爹妈。”那人说着,露出惋惜的神情。
“之前那黄员外家的公子不也被抓了嘛,这妖怪对咱也算是一视同仁了。”
“什么一视同仁!你倒给妖怪开脱来了。”说罢,那人摇摇头走开了。
“我就随口这么一说,你怎么还当真了。”说着,另外一个人也走开了。
刘离目送出殡的队伍出了城门,心里不是滋味,这更加坚定了他要打妖怪的决心,不仅是为了挣点盘缠,更重要的是为城里百姓扫除妖孽。
他抬头看看天,见天色已经不早,便走出了城门,从城外绕回到了绿山客栈。
绿山客栈里的客人一直以来都不多,即使是最近官府悬赏捉妖,也很少有人会选择住在城外。掌柜没有雇伙计,店里什么活儿都是他自己一个人干的,甚至连买菜做饭都是他自己干的。虽然大部分时候他都能对付,但偶尔还是会显得手忙脚乱。
今天晚饭刘离就等了很久,掌柜把菜端上来的时候一直解释说,是因为今天到城里买菜多花了点时间。好在刘离并不在意,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更没有责怪的意思。
在刘离用餐的时候,林鸣和林水寒刚好从外面回来。刘离见林水寒长得清秀,竟一时失了神,直到林水寒也注意到了他,两人四目相对时,才意识到自己失了礼,连忙把头给低了下去。林水寒则只是捂着嘴笑笑。
“两位少侠,可要吃点什么?”掌柜站在柜台上,问道。
“不用了,我们在城里吃过了。”说着,两人便往楼上走去。
“两位慢走。”掌柜目送他们上了楼。
第二天,刘离起得很早,他要开始认真考虑捉妖之事了。到目前为止,他只是对青水城的情况有个大致的了解,至于山上到底有什么妖怪,会什么本事还一无所知。为了打听消息,他再次来到了城里的富贵客栈。
刚走进客栈,就被眼前的情景给吓到了。
人们把两张桌子拼在一起,摆在大堂中间,其余的桌子都被移到了角落里。一大群人围在中间的两张桌子上,有高有低、有胖有瘦,吵吵闹闹、推推攘攘,好不热闹。
刘离站在客栈门口看了好一会儿,也没看明白。只听得里面有人喊“这是我的”、“我押的是这个”之类的话。正当他觉得纳闷的时候,店伙计小跑过来,问他说:“客官,您是要吃点什么吗?”
“伙计,他们是在干嘛?”刘离指着人群问。
“客官有所不知,今天一早,有两位大侠上山去了。这些人在押注,赌他们能不能回来。押他们能活着回来的,一倍;不能回来的,两倍;能杀掉妖怪的,二十倍。”店伙计答道。
刘离呵呵一笑,觉得这有点意思。
“嘿嘿,也就图个乐。客官是不是也想试试手气?”伙计说道。
“伙计,你先去忙别的吧,有什么事我会叫你。”刘离眼睛盯着人群,对伙计说。
“好嘞。”说着,伙计转身跑回到了柜台。一般在空闲的时候,他都会在柜台旁边站着,一方面此处不碍着客人走道,另一方面还能防止有谁到柜台里偷鸡摸狗。
刘离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对眼前这场热闹的场面动了心。在新城的时候,他是绝对不会掺和这种事的,在他看来,赌博是没教养的市井小民才干的事。不过,他现在不在新城,这种坚持似乎失去了意义。因此,他决定试一试自己的手气。
刘离从胸口摸出几两银子,捏在手里。慢慢靠近人群,他踮着脚往里看,却什么都看不到。
“买定离手了,买定离手了!”里面突然有个人高声叫道。躁动不安的人群突然安静了许多。
“还有没有人要下注,还有没有人要下注?”里面的人又喊。
“我!我!”刘离举着手上的银子叫道。挤在他前面的人听到后,转过头来,给他让出了一个位置,他便顺势挤了上去。
刘离挤在人群里,定睛一看,只见前面的桌子上摆着一块大白布,上面依次写着三个大字——生、死、降。“生”字上面押着的银子最多,其次是“死”字,“降”字上面只零零散散摆了几个碎银子。
“你要押哪个?”正好站在刘离对面,一个看上去像地痞的中年男子粗鲁地问道。他是本次赌局的庄家,青水城一笑赌场的二当家。
刘离犹豫了一下,突然把手上的十两银子押到了“降”字上面。
不知为何,人群发出一阵欢呼,就好像刘离做了多么了不得的事。
这时,在刘离的右手边,有一个留着八字胡的家伙用毛笔戳了戳他的臂膀,问道:“公子怎么称呼?”
刘离回过头来,看到他另一只手上压着一张白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姓氏,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说道:“姓刘,文刀刘。单名一个离字,离别的离。”
“好嘞。”那人提起笔来,在白纸的最下面加上了刘离的名字,“刘离刘公子,押马氏兄弟能降伏妖怪。十两银子!”
写完后,庄家又对着人群喊道:“还有人要押注吗?还有没有人要押注吗?”
他的声音粗旷,态度蛮横,就像是在找人要债。不过这次没有人再回应了。
庄家见此,抱拳对诸位行礼,道:“各位英雄好汉,今日押注就到此为止。明日的这个时辰,咱们再见分晓。”
说完,他和他的帐房先生便开始收拾桌子。只见他们把银子全都包在白布里,然后再放进一个深青色的布口袋中,用一条细麻绳把布口袋的口子扎紧,然后拎起它匆匆离开了客栈。
人群也渐渐散开,唯独刘离有些失落地站在原地。他对赌局并不在意,只是纯粹凑个热闹而以;但他对山上的妖怪有兴趣,这也是他此行的目的。面对空荡荡的大堂竟然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了。
店伙计见人群已经散去,便来挪桌椅。刘离见他一个人搬弄起来并不轻松,便过来搭了把手。
“客官,怎么好意思让您动手。”一向说话利索的店小二这时竟然有些结巴起来。
“这有什么?把桌椅摆正了,我也好入座。”刘离道。
两人一起搬动桌椅,边动手,也边说话。伙计就问他:“客官,您是哪里来的人?”
“我从新州府来。”刘离说。
“新州,那是好地方,我去过几次。”
“你去过?”
“我以前给掌柜跑过几次腿,他在哪里有熟人。”
刘离心里一惊,隐隐约约有些后怕。万一父母通过这青水城里的谁谁谁得知自己在此,从而一路找过来可如何是好。他父亲早年经常外出经商,各地都有熟识的人,没准这青水城里的某位大财主还是他爹的故交呢。
他犹豫了一会儿,说:“其实我不是新城人。只是恰好前段日子在新城而已。”
“哦?那您老家是哪里的?”
“嗯。”刘离努力地想,试图找出一个符合他身份、自己又熟悉的地方。
“客官如果不方便说,就算了。小的不敢多问。”店伙计看他有些为难,连忙给他找了个台阶下。
刘离心领神会地笑了,既然如此,他也就没必要再多说什么。毕竟说得越多,破绽也就越多。
“我看客官这身打扮,就知道客官是有身份的人。”店伙计接着说。
“哦?什么身份?”
“什么身份小的不敢猜,但绝对出自书香世家。”店伙计笑呵呵地说,“不知客官来此地做甚?”
“还能为甚?自然是为了那一千两白银来的。”刘离说。
“哦?”店小二仔细地打量着刘离,说道:“公子也能打妖怪?”
“怎么,不像?”
“不像。”
“那像什么?”
“像读书人。”
刘离大笑。说道:“对了一半。”
“那敢问公子另一半是何身份?”伙计又问。
这时,他们正好把一张桌子放下。刘离腾出右手,在伙计面前打了个响指,伴着清脆的响声,一朵火花从他的指缝中冒出,转瞬即逝,留下了一束青烟。
伙计吃了一惊,说:“没想到公子还有这般本事。”
刘离暗喜。
“那公子打算何时上山去?”伙计又问。
“还没想好,我刚来此地,对山上的妖怪还不清楚。”
“哈,不清楚可以问我。”
“你?”刘离有些怀疑,问道:“你知道什么?”
“小人没什么大神通,唯独消息灵通,这青水城里的事,我什么都知道。”
刘离微微摇摇头,表示不信。
“公子别不信,我在这里这客栈里跑堂,日日见,天天闻,这两个多月下来,算是把山上的妖怪摸透了。”伙计胸有成竹地说。
“哦?”刘离还是不太相信。在他看来,跑堂的终究只是个跑堂的。
“一般我都是要收费的。而且价格还不低。”伙计放下手上的长凳,靠近刘离轻声说:“不过我看今日和公子有缘,愿意免费给公子提供点消息。”
刘离有了兴趣,他很愿意先听听这家伙怎么说。便把耳朵凑过去,说道:“你说说看。”
“这山上一共有八个妖怪,一男七女。”店伙计边说,边用手指比划着一和七。
“这男的自称百目真人,擅使一招叫毒雾之法。”
“毒雾之法?”
店伙计不好意思地笑着,继续说:“这是小人给它取的名字,就是说他能幻化出剧毒的毒雾。漫山遍野滚滚而来,所到之处,无人能生还。”
伙计用坚定的眼神看着刘离,刘离眨眨眼,问:“还有呢?”
伙计清了清嗓子,小声说道:“还有就要收费了。”
刘离迟疑了一会儿,问:“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千真万确。”伙计拍着胸脯说。
”你亲眼见过?“
”没有。“伙计斩钉截铁地回答。
“那你如何说千真万确?”。
“我虽然没见过,但我在这里见过太多江湖人士了。并不是所有上山的人都会死在上面,有些本事高的能回来,我是从他们嘴里听到的。而且不是一个人这么说,我听好几个人都是这么说的。”伙计解释道,“我一般不卖这些消息,因为卖多了就不值钱了。只给靠得住的人才说这些。”
“那你要多少钱?”
伙计伸出手掌,说道:“五十两。”
“五十两!”刘离嫌弃地说:“太贵了。”
他考虑了会儿后又说:”我最多给二十两。“
店伙计也想了一会儿,道:“好吧,就这么定。”然后他又凑到刘离耳边,说道:“另外七个女子各个长得貌美如花,简直就是天上的七仙女。她们各使一把长剑,能从肚脐眼里射出坚韧无比的蛛丝,把人缠住,活活绞死。不过您放心,那蛛丝它怕火,您的本事刚好用得到。”
说完,伙计拍拍刘离的胸脯。
“这就完了?”刘离问。
“几个妖怪不仅会法术,拳脚功夫也不错。”店伙计补充道。
刘离又问:“没了?”
“没了。”
“就这么点儿,二十两?”刘离感觉自己被骗了。
“您还别嫌少,现在多少人手上连这点消息都没有,到山上去就是白白送死。”
刘离有点不情愿,不过他还是从怀里掏出了二十两银子。在他把银子交到伙计手上之前,说:“如果我上山后发现,和你说的不一样。我可要要回这二十两银子。”
“行行,就按您说的办。”伙计爽快地答应。刘离这才安心地把二十两银子交出去。
在他们整理好客栈里的桌椅后,刘离就有些后悔了,他把伙计拉住,问:“难道你说的那些,官府不知道吗?”
“官府?公子说笑了,我们这的县老爷,是个大怂包,自从妖怪作乱后,他就把自己锁在家里不敢出门了,他能知道什么?底下办事的官差有几个明白人,但您要是去问他们,那开的价只能更高。”
伙计看着刘离笑笑,接着又说:“公子您放心,这二十两您花的值。”
刘离生于经商世家,自然明白世上没有无本万利的买卖,以这二十两博一千两赏银也并不吃亏。他仔细想想,也就没有计较下去。只是可怜了这城里人,倘若那些衙门里的公人能把消息都放出来,也好帮助江湖人早点拿下妖怪,却为了一己私利,徒徒浪费了多少时间和性命。
对于刘离来说,现在的问题是,下一步该怎么做呢,难道直接上山去吗?虽然了解了山上妖怪的招法,但他心中还是没底。
刘离找了张桌子坐下,背靠墙,刚好是昨天林水寒坐的位置。他要了一碗茶和一碟花生米,一只手托着脑袋左思右想、胡思乱想。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眼看客栈里人又渐渐多了起来,他也就应景地叫了几样饭菜。
吃完午饭后,刘离离开了富贵客栈。他在城里瞎溜达,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去走,他觉得凭一己之力是打不过八个妖怪的,慢慢地开始有些灰心。这个时候他想起了家人,不知道父母现在怎么样了,他们有没有派人来找自己呢。山上的几个妖怪让他感到有些束手无策,他不断地在回家与上山打妖怪之间做着挣扎,一会儿觉得回家和父母认个错也不是什么大事,一会儿又觉得回去成亲简直是噩梦,来回这么思量,心思全部在脚下,慢慢地感到一些伤感。
面对未知的未来,他的内心难免有些胆怯,但已经走到这个份上了,如果不上山去看看又未免有些说不过去。连这小小的青水城的妖怪都解决不了,怎么还有脸回家呢?
刘离的内心反复不定,高低起伏,迷迷糊糊地在街上逛了不知道多久。偶然走到一大户人家,看到有个道人在门口做法事。
气派的朱红色大门配上精致的彩绘,门匾上刻着四个黑底黄字:居贤雅清,门框两旁挂着一幅对联,不过刘离看不清上面写着什么。两尊威武的石狮子站在六级深青色的石阶之上,显示出这户人家不凡的地位。
大门微微打开,从里面探出两个脑袋,一个满头花发,脸上沟壑纵横,一个头尖额窄,面无表情。
在大门前的石阶下面,摆着一张红木制的八仙桌。桌上有一个香炉,上面插着三支香,吐出屡屡香烟;香炉前摆着几盘贡品。一个身着道服的男子拿着一把木剑在祭桌前手舞足蹈,他的旁边呆呆地站着两个徒弟,一个手中拿着一口盛满水的碗,另一个摇着一个小铃铛,嘴里念念有词。
“妖魔鬼怪现形来!”道人大喊一声,挥着木剑朝东刺去。
“魑魅魍魉魂魄散!”他又纵身跃起,在半空旋转两圈后朝西一刀劈来。剑锋正对不远处的刘离,把他吓了一跳。
随后,道人慢慢收起了木剑,从徒儿手上接过那碗水。一手从桌上抓起符箓往天上撒,一手持碗一饮而尽。对着几十张从天而降的黄纸符,他将嘴里的水喷将出去。凡是溅到水的符箓都哗啦啦地着起火来,不一会儿便烧为了灰烬。
待纸符全部烧尽,道人站直身子,长舒了一口气。他捋了捋胡子,转身对大门里的两位拱手拜道:“黄老爷,妖魔已除,神符已定。从今以后,这宅子便有天兵天将把守,任凭什么妖魔鬼怪也不能靠近。”
听到这,躲在门里的黄老爷和他的管家连忙跑了出来。
老爷面带喜悦,双手抱拳,不停地行礼,兴奋地说:“多谢道长,多谢道长。”
“老爷客气了,斩妖除魔、为民除害本就是我等修道之人的职责所在。”道人说。
“既然如此,那现在请几位道长到屋里休息一下。”老爷又说。
“我等本是世外之人,不便在此过多打扰。依在下看,在下就此别过吧。”说着,道人朝他左手边的一个徒儿使了使眼色。
那徒儿立刻开始收拾东西,把铃铛和木剑都收进了一个布口袋里,桌上有几张剩余的纸符也一并装了起来。当他师父还在和黄员外推托的时候,他突然跑过去,说:“师傅,您刚才把碗摔了,以后我们拿什么盛水?”
道人面露难色,说:“刚才做法的时候,一时兴起,竟把碗给摔了。”
黄老爷一脸迷茫,但和他的管家对视了一眼后,立刻明白了什么。说道:“道长何必为这点小事困扰?这种碗府上多的是,要多少有多少,我现在就让人去拿几口去。”
“别别别。”道人连忙推辞,“老爷,这不合规矩。”
“如何不合规矩了?”黄老爷问道。
“哪有修道之人拿人家碗的?所谓饭碗,拿了你的碗,不就等于拿了吃饭的家伙了吗,这会断了老爷你的财路的,万万使不得。?”
“老爷,这好像确实不太好。”管家将信将疑地说。
“那如何是好?”黄老爷感到为难。然后他摸了摸袖子,转头对管家说道:“你快回去拿一百两银子来,给道长做路上的盘缠使。”
“好好。”说着,管家转身跑进了大门。
“这怎么可以。”道人诧异地说,“我等行走江湖为的是为民除害,不能拿您的银子。”
黄老爷抓住道人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长,您听我说。您给我家宅子做了法,这便是天大的功德,这银子您该拿着。况且有了这银子,不是能更方便您以后降妖除魔吗?”
道人没有说话,皱着眉想了一会儿。看他这般为难,一个徒儿便上前来说道:“师傅,黄员外说的有道理,要不咱们就收下吧。”
“混帐玩意,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道长训斥道。
“道长,您别责骂。这位小师父说得有道理,身上多带点银子,行走江湖总是方便。”老爷说。
道人又沉默了,神情凝重。
而这一切,站在不远处的刘离都听得清楚,看得真切。他一时没忍住,捂着嘴巴,笑出了声。
道人注意到了刘离,转过头来对他喊道:“小子,你笑什么?”
刘离上前两步,说:“这么低级的伎俩,居然还有人用。不仅有人用,还有人信。不仅有人信,你们几个还玩得不亦乐乎。你说可笑不可笑。”
“小子!”道人也上前了两步,指着刘离厉声骂道,“少来这套不阴不阳的,你到底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刘离说。他原本并不想掺和此事,但他现在似乎已经掺和进来了,他理直气壮地说道:“意思很简单,你刚才变的那套戏法根本找不来什么天兵天将,更保不了这幢宅子。”
“戏法?”黄员外说。
“自然是戏法,这家伙就一江湖骗子!”刘离道。
“混帐!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竟敢说我的法术是戏法?”道人大步上前,气势汹汹地走到刘离跟前,“你是什么东西,胆敢口出狂言!我这法术可是紫鸣山紫云仙人亲传的!”
道人怒目而视,但刘离似乎并无认输的意思。
“哼。”刘离冷笑了一声。然后他一把推开道人,径直朝祭桌走去。他随手从地上捡起一张只烧了一半的纸符,说道:“如果把这种东西随便一烧,就能叫来天兵天将,那我一天能叫下几千几万来。”说着,他运气到手,那半张纸符瞬间燃烧了起来,化为了灰烬。
“倘若天兵天将真的这么好叫,那天庭早被搬空了。”他接着说。
道人也走了回来,他没想到这小子居然还真有点本事。在惊讶之余,道人说道:“贫道上午已在黄府内做了四次法,分别做东南西北四柱之法,请命四大天王。后在大堂上掷八枚铜币为卜,呈四阴四阳之势,此乃阴阳调和大吉之兆,预示黄老爷吉人天相,天王助也。午后又在府外做八方之术,以迎天河三十二精兵。刚才所做之法只是叩谢天恩而以。”
听此,刘离感到有点懵,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你这个毛头小子,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口出狂言,亵渎神明。”道人继续呵斥道。
刘离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黄员外,黄员外呆滞的神情告诉他,道人所言句句属实。
即便如此,他依然坚信这道人只是个江湖骗子,他可不相信凡人能请来神仙。不过看道人说得有头有尾,他竟不知如何反驳这些说辞,尴尬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你还有何好说?”道人逼问。
这时,黄府的管家手里捏着两锭银子从大门里跑了出来,他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只是看气氛有些紧张,不敢多言,就悄悄靠近黄老爷把一百两银子递给了他。
黄老爷手里紧紧握着一百两银子,看着刘离。
所有人都看着刘离。刘离想开口,但又说不出话来。他知道道人所言毫无道理,但不知如何才能说服这家老爷。
过了一会儿,刘离说道:“同样只是戏法罢了。”
话音刚落,他就后悔了,他觉得这样的反驳实在是太无力了,甚至有无理取闹的嫌疑。
“哼!”道人冷笑一声。他上前一把抓起刘离,骂道:“你这小子是来捣乱的吧!”说罢,又猛地把刘离推了出去。刘离往后踉跄了好几步,差点摔倒。
“道长。”黄员外连忙拉住道人,说道,“我相信你,不要和他一般见识了。”
“一般见识?你这老头儿糊涂,被这种小把戏给蒙了。”刘离说,“这家伙就是个江湖骗子!”
道人大怒,大喝一声,从他徒儿手上接过木剑,上来就要砍刘离。刘离见势就跑。道人追不上,就念起口诀施法,只见木剑飞上半空一分为三,迅速朝刘离刺来。
刘离左躲右闪,一口气逃到了巷口。回过头见木剑没有追上来,就在远处大喊:“江湖骗子!”
随后他从手上聚起一团火球,朝道人丢去。不过他也无心伤着对方,因此火球只是砸在了黄府门前的台阶上。看着道人恼羞成怒的样子,刘离大笑,然后就消失在了拐角处。
刘离慢跑出一条街,才慢慢停下脚步。心想道:“这江湖术士还真有点本事”。他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继续走他的路。没走出几步,恰好看到附近有个露天茶棚,便走过去坐下了,要了一碗凉茶和一个肉烧饼。
就在刘离漫不经心地啃烧饼的时候,突然有个身材壮硕的男子坐到了他的旁边。
刘离抬头一看,只见此人身材魁梧、四肢健硕,皮肤黝黑而粗糙,眼神深沉而平静,一头黑发中掺杂这些许白丝,稀疏的山羊胡中透露着沧桑。
刘离不解,问道:“这位大哥,有何贵干?”
那人抱拳行礼,道:“在下武鸿,关中人士。”
比起这人叫什么、从何处来,刘离更感兴趣他想干什么。他疑惑地看着武鸿,刚想开口问,那人又说:“刚才在下在青波巷里见到公子与一道人起了冲突。”
“嗯?”刘离心想,此人难不成和那道人是一伙的?
“公子别误会,在下和那道人并不相识。只是在下刚才看到公子使一法术,可徒手生火?”武鸿问道。
刘离说:“没错,五行术中的气动之火。”
武鸿微微一笑,说:“没想到公子年纪轻轻,竟有这种手段。”
“嗯?”刘离轻声应和,心想这人到底想做甚。
“既然公子也是江湖之人,有话我就直说了。在下原本在新南经营一武馆,无奈与当地豪强不合,后被他们设计陷害,不得已离开了新南城,远走他乡,与几个徒弟靠卖艺为生。”
“来到此地,为的是官府的一千两赏银。如果能得到这笔钱,那我等便可以到其他地方重新开一家武馆。”
刘离似乎明白了什么,微微点头。
“不知道公子愿不愿意与在下一同上山降妖?”
刘离有些惊讶又有些兴奋,问道:“为何要找我?”
“公子对山上的妖怪了解几分?”武鸿问道。
刘离刚想开口,又犹豫了。毕竟自己对山上妖怪的那点消息还是花了二十两银子买来的,能这么随便告诉这个人吗?
看刘离没有答话,武鸿说道:“这山上有七个蜘蛛精。这几个妖怪本事并不强,只是能使坚韧无比的蛛丝,刀剑对其丝毫不起作用,唯独一把火能把它烧了干净。”
刘离恍然大悟,原来这家伙是想让自己帮忙。他说道:“我明白了,所以你想让我和你一起上山,我的火正好可以对付妖精的法术。”
“正是。”
刘离笑了。他正愁不知如何对付妖怪,现在竟有人主动邀他一同前去,而且还是位看上去挺可靠的人,这对他来说再好不过了。
“那,若事成了。赏金怎么分?”他问道。
“你我各一半,各五百两。”武鸿说。
“好。”刘离对此很满意。
“在下虽不懂得玄门之术,但略懂拳脚功夫。”说着,武鸿伸出右手,隔空朝不远处的小酒旗打了一掌。一阵掌风拂过,原本挂在竹竿上一动不动的小棋子瞬间飘展起来,过了一会儿后又缓缓落下。
刘离看在眼里,哈哈大笑,说:“前辈好本事。既然如此,你我何时上山?”
“此事宜早不宜迟,就明日如何?”
“好。”刘离装模作样地考虑了一会儿,说,“就明日,明日末时在北城门碰头。”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两人就此商议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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