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到了什么时辰,黑夜早已经落下它的帷幕,树屋好像也被这夜着了色,消失在月影婆娑之中。此刻,猴爪儿梦见自己飞到了天上,在最远处的星象里,他走进了一个皇宫一般的大宅子,推开两扇硕大的朱门,就见一条蜿蜒曲折的游廊一直伸到正房,廊下五色的鹅卵石错落有致地点缀着甬道,廊上桃花满枝,绕梁向上而开,游廊两旁山石错落,各显姿态。整个宅子犹如世外桃源,清新雅致。此时猴爪儿则身着一袭苏绣红色锦袍,腰系五彩蚕丝白玉带,面如满月,身旁依着一位玲珑似玉,闭月羞花的新娘......
忽然,猴爪儿的耳边传来一阵嘈杂的喧闹声,这声音里仿佛有许多男人,女人和孩子,还混着分明是乐器奏出的各种有节奏的调子,他迷迷糊糊地半睁开眼,分不清自己究竟还在不在刚才的梦里。可是没到一眨眼功夫,只听得这声音离树屋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了。 猴爪儿猛然坐起身来,使劲儿揉了揉眼皮,便一把推开屋门,走出去看个究竟。这时,眼前突如其来的一幕让猴爪儿不得不觉得,自己可能又进入了另一个虚幻的梦境。
离树屋下面不远的地方,竟涌现出两队人马,有四五十之众。最前面六个人手举着火把骑在马背上,火苗在半空中熊熊燃烧,把周遭的树屋和林子映得胀红了脸。紧跟在后面的像是一群迎亲奏乐的人,一路之上不停地吹吹打打,欢快的乐曲声震碎了往日的平静,直彻云霄。 队伍最后面还有一些老人,妇人和孩童,他们正围在一顶红色帷帐的四人大轿旁边看热闹。此时,猴爪儿慢慢地恢复了知觉,他隐隐地感到这群人好像是为自己而来。
“你就是猴爪儿吗?!”最前面那个马背上的人把手中的火把往头上举了举,大声喝道。
“是我。”猴爪儿诺诺的回答。
“快快下来吧,你就是我们家老爷失散了十五年的公子,府上已备了好酒好菜,老爷正准备祭祖认亲,款待八方四邻呢!” 说罢,这几个人就下马走到树屋的下面候着。
这番话可把猴爪儿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打小就在这树屋里吃百家饭长大,从不知自己在这世上还有长辈。但见眼下这状况也由不得他再多想,便只能匆匆爬下了树屋,随即被脱去了破旧的棉衣,更换上了一身新的厚皮衣,硬是推上了等在队伍后面的轿子。在一阵充满恭维,嫉妒和嘲讽的欢闹声中,这顶红色帷帐的轿子被抬着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四个轿夫一刻也不敢耽搁,朝着位于小镇中心的戏园子一路小跑而去。
话说这位正等着当猴爪儿亲爹的老爷,姓钱,前些天刚过了知天命之年,他可是小镇上远近闻名的乡绅,有宅院数间, 良田百亩,家底颇丰,又因为和皇帝的奶妈沾点亲戚,更是没人敢惹,刚提到的镇子上唯一的老戏园子就是他家的产业。因为钱老爷的府邸和戏园子挨在一起,这平日里,戏园子自然成了钱府的客堂,常常是高朋满座,闲来听戏的人多是一些本地的达官贵富,来这儿一半是为了消磨时间,一半是为能够结交些“大人物” ,谋求个发财升官之道。近日在与人闲谈之中,钱老板无意中得知猴爪儿手里竟有一块价值连城的宝物,便一心想要占为己有,整日茶饭不思,夜不能寐,最后竟想出了这样一条“精囊妙计”——认猴爪儿为亲,如此,便可名正言顺地将宝物收入囊中。
再说猴爪儿,他可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坐上四人抬的大轿子,不过现在却也是无暇及此,从下了树屋那一刻,就糊里糊涂地被一路抬进了戏园子。今晚的戏园子就像是过年一样热闹,到处张灯结彩,肉香四溢,仅仅一天的时间,钱大老爷给能告知的贵客都一一下了帖子,那些猴爪儿见过或没见过的人都演练好了似的改换成了同一个面容,一个个接连着向他拱手道贺,巧语逢迎。
“猴爪儿那小子看样是拜了真菩萨,烧了高香,才修来这般福气!”
“啧啧啧,可不是,这钱大老爷膝下无子,如此这般,可把整个家业都给了猴爪儿一个人!”
这些声音因强烈的嫉恨而微微地颤抖着,二楼戏台“雅云阁”里的三位少夫人凶神恶煞般瞥着楼下雅座上的猴爪儿,恨不得此刻将他含在嘴里,嚼个粉身碎骨!
钱老爷一见猴爪儿被无恙地带入戏园子,便觉得事情已经成功了一大半,像田鼠突然发现了埋在底下的谷物一般,心里乐开了花,便只顾与四邻宾客推杯换盏,相谈甚欢。可奇怪的是,这酒却怎么喝都喝不醉,因为钱老爷知道,还有一件大事没做,糊涂不得。只记得那晚月上中天的时候,等所有人都走了,钱老爷一个人端坐在正堂之中,吩咐猴爪儿来见他。
“猴爪儿,从今日起你便是我钱家之子,你高兴否?” 钱大老爷使劲儿挤出一脸慈祥之态,却掩不住匿藏在眼睛里的那只邪恶的怪兽。这目光像一双粗壮的爪子,一直伸到猴爪儿的脖子根。猴爪儿觉得有点窒息,却也不敢吱声,只是诺诺地点了点头。
“ 好!好!好!听说你手里有一块从月亮上掉下来的石头”,钱老爷紧紧地盯着猴爪儿的眼睛,“我如今既已是你父,而你尚未成家立业,这宝石理当交由为父帮你暂时保管。”
猴爪儿没想到此时钱老爷会问石头的事,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便只好默不作声。
“怎么!你想违抗父命!”钱老爷一巴掌狠狠地拍了一下椅子的扶手,站起身来,面露横肉地瞪着猴爪儿!
猴爪儿吓得后退了两步,“给!给你!”
“快快交于我!”
“石头,石头被我藏起来了,平日不敢带在身上,我,我去给你取来!” 猴爪儿低着头说。
“藏在哪里!”
“树屋!”
“还有没有其他人知道!”
“没有!就我一个人!”
钱老爷用手捋了捋胡子,斜着眼盯着房梁,眼珠子一圈一圈转得快从眼眶里跳了出来,心里暗想:今日四邻皆是心知肚明,一个个只等着看收场戏,倘若现在去树屋,必然会引人耳目,节外生枝。便对猴爪儿说道,“这样吧,明日一早,我派一个随从跟你去树屋,就说是去取回你平日的物品!你且下去休息吧!”
那天晚上,猴爪儿被仆人带到少东家房间里休息。这间卧房提前就布置好了,屋里生着炉子,木桌子上摆放着新鲜的水果,瓜子和滚烫的茶水,被褥全是新的。猴爪儿从生下来到现在都没住过这样的房子,他躺在又暖又软的床上,美美的回味着宴席上一辈子都没吃过的山珍海味,突然觉得这就是他梦里走进去的那个宫殿......
第二天一大早,猴爪儿就被宅子里的各种尖叫声吵醒了,他推开房门,看见屋子外面的东西和人都乱糟糟一片,像是出了什么大事,便一把抓住一个仆人,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仆人一脸惊愕的神情,慌慌张张地说,“少爷!出大事了!老爷昨夜被人掠走杀死了,就死在东面的野河里,听说,听说是被街上耍大刀的王胖子给杀的,王胖子好像也被老爷给打死了!少爷,你可得为我们做主啊!”
猴爪儿听了这话,却异乎寻常得平静 ,他心里想:王胖子死了,赵婶儿的仇就报了!
这天是入冬以来天气最坏的一天,一阵阵的狂风卷着地上的泥土和枯枝,疯狂地肆虐着整个小镇,势要把这人间吹个底儿朝天!小镇里的人此刻都还在惊魂未定中议论纷纷,唯有欧阳神仙正镇定自若地盘坐在他的那把“大仙椅”上,喃喃自叹:“世事翻腾似转轮,眼前凶吉未为真。请看久久分明应,天道何曾负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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