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眼入心
2014年,那时微信还没有爆火,短视频也还没有铺天盖地,那时候流量还要付费,那时候QQ还没有成为办公工具,那时候的心还未老,一撩就动。
2014年,隆庆27岁,不年轻,算不上漂亮,正值适婚年龄,那时候脸上还有饱满的胶原蛋白,全身的肉也抗得住地心引力,顶着太阳晒几天,一张脸依旧光洁白晰,公司的人都说她以后肯定是个贤妻良母。
7月,小城的温度在有火炉之称的城市日日榜上有名,这几日更在40℃左右上串下跳后直接呆上面不下来了。
隆庆住的阁楼是一个违建房,房主一家人买下了这栋楼的一楼,七楼,八楼,在八楼上加盖了一层,进门是一大片露台,进门右边靠墙依次洗台,灶台,角落里独立的厕所,厕所门口一颗花椒树长得张牙舞爪,不少枝条横出铁栅栏,有的更是爬上了铁皮制的房顶,长长的花坛里种了各种蔬菜,稀疏的结着辣椒,茄子,西红柿,大门对着的另一头有一个水池,水池上方的葡萄架连着房顶,葡萄架下有个木凳,木凳上是一个石臼,被香灰覆满的石臼里面插着长短不一的燃尽的香的残肢。
左边并排着三间大小一样的房间,房顶是坡面的,越往外越低,外面低矮的墙壁上开着小小的窗户,窗上竖着几根不锈钢条,钉着一张已经看不清颜色的纱窗,不管外面阳光多明媚,窗口只散着微弱暗淡的光,第一间是房主婆婆的,里面供着隆庆分辨不明的菩萨,没有装门,从门口过,昏暗的房间看不清摆设,只看到烛火时暗时明摇曳的影子及那小小窗口透出小小的光,还有一股淡淡的竹立香的味道。
隆庆住的最边上的第三间格局跟第二间一模一样,中间用隔板隔了一面墙出来,隔出了两个空间,外面这间墙上开了窗,一开门,几平米的房间一目了然,左手边一个木制衣柜,右边靠墙一张小床对着窗户,窗尾边上摆着电脑主机,机箱上摆着一个小音箱,一对喇叭藏在显示屏背后,显示屏立在一张简易的木桌上,床头有一个小小的床头柜,再过来是个1.5米高的冰箱,冰箱跟衣柜棱对着棱,中间隔着能容一人过的距离,那扇门隐在其中,门里是个让人直不起腰的低矮而逼仄的空间,堆着房主不要的物品,隆庆不常用的东西也放在里面,因为没有杂物,外面的这个空间紧凑却有致,反而有了种亮堂的温馨,中间约2平米的空间隆庆铺了一张爬爬毯,上面还铺了层拼接泡沫垫。
隆庆盘坐在垫子上,经过一天爆晒,开着门窗,可那热腾腾的气体就是团在房间出不去,整个房间像个蒸笼一般,摇着头的风扇发挥不了多大的作用,额头,后背都冒着汗。隆庆一边听着歌,一边看Q群里的那些荷尔蒙爆棚的男男女女天南海北的瞎侃。
那是一个单身群,群名就叫单身交流群,直白毫不婉转,隆庆喜欢看别人聊天,但是自己从不参与,她不喜欢也不知道怎么在一大群陌生人的群里去表达自己。
消息提示音响起,看到右下角那个跳动的头像,隆庆感觉心里微颤了下,那个头像是个男人的侧脸,明朗的轮廓,挺直的鼻梁,明明没有看到整张脸,可她就是透过屏幕感觉到了他浓浓的男人味。
他说:“在吗,方便见一面吗?”
隆庆有些愕然,对他这样直白的询问有些不知所措。
他又问:“不愿意吗?”
隆庆措辞:“不是,只是有点突然。”
他说:“也不算突然,之前约了都没见成,总是想要见一见。”
隆庆没再拒绝:“好。”
二 原来有缘
隆庆第一次在群里看到他的头像的一刻起,心里微震,她就留了心。
她看着他在群里聊天,她知道了他叫张桥;知道了他有一对双胞胎女儿;知道了他离异,女儿跟前妻一人一个;知道了他当兵退伍,现在自己开了个小公司;知道了他住在盛景公园,就在她公司斜对面。
慢慢的,隆庆会在他出现的聊天时候,装作不在意的去插几句话,说出的话都是她最真实的所思所想,这样来来回回,他们开始会相互@对方聊天,每当这种时候,隆庆就会心中暗喜,表面不动声色。
终于有一天,收到了他的好友申请。
他说:“你不就是力通前台那个小妹妹吗。”是个肯定句。
隆庆疑问。
他说:“刚看了你的空间,我去年在小李手上买了个皮卡。”
隆庆愣神,公司所有车辆交接手续都是她办的,签订合同后的盖章,收定金,后续收车款,直到最后结算完交接发票,登记本,保养手册这一套手续,至少要见三次,但是她不记得他了,她翻了下客户登记表里搜了一下果真搜到了熟悉的名字:张桥。
他说:“这就是缘分呀,我们见一下呗。”
隆庆说:“好的,约哪?”
他问:“你住哪里?我来接你嘛。”
“不用,我就住五校这。”隆庆回答完又问:“要不就盛景公园?”
他说:“好,等会儿见。”
盛景公园南临南山公园,跟张桥住的盛景公园小区隔着南山路,五校这一片叫盛兴小区,五校占据南山路跟盛景二路的交汇处,从南山路往下依次为盛兴一巷,二巷一直到九巷,隆庆住在七巷二院,出巷子的小道,穿过盛景二路就是盛景公园西门的广场,经常有商家在下面的大广场上做营销活动,力通就曾在这里做过车展,几步石阶上去,是一个偏小的广场,右边有一个门球场,两边的花坛边树荫下有供人休息的长椅,广场上有小商贩摆地摊,卖鱼饲料,风车,氢气球,水枪等小孩子的杂耍玩意儿,西门不像南门正大门那样是大的敞口,像一个张开的怀抱,西门更像一座小山的入口,门口立着大大的石门,上面刻着盛景公园四个大字,从石门第一步开始就是一坡逐级向上的台阶,台阶尽头,一抬眼公园的轮廓便会闯入眼中,公园的景观道是沿着山围着湖修的,湖被路围在中间,隆庆选择从左边走,左边的出口在盛景公园小区的斜对面,离张桥家最近。这条路是隆庆上班必经路,她走了无数次,清晨的露,傍晚的霞,夜里的风,她都一一感受过。可没有那一次如这次让她雀跃,她调整着呼吸朝前走,一步一步近了近了……
三 有缘无缘
隆庆四下张望,除了三两散步的老人,并没有看到张桥的人,虽然没有见过,她能确定她能一眼认出他来,可是他不在。她便盯着那个方向,他出来的唯一出口,眼看都过去10分钟了,隆庆打开QQ给他发信息:“我到了,就在五洲酒店对面这个出口。”
消息一直转,她才反应过来没有开数据网络,她打开网络,看着消息发送成功。
一分钟,两分钟,……,十分钟过去,没有消息。
隆庆顺着湖边往家走,她没走原来那条路,她一步一步走得缓慢,湖水,绿草,青树在夜色中灯光下已分辩不清,把湖一分为二的廊桥跟供人休闲的亭廊倒印在湖面,她并无心观景,她在等,等他的消息,然而直到她走到楼下他的消息才来:“我等了你二十分钟,你没来我就回来了。”
隆庆懵了,他说他等了她二十分钟,但她等了他二十分钟,她并没有看到他,他是说谎了吗?可是为什么呢?
她想说点什么,可是说什么呢?
上下个九楼,逛了个公园,她却感觉无比的累,只想躺着。
烧水壶接水放在电磁炉上烧着,厕所没有装水管,洗澡需要另外烧水,冲厕所也需要另外接水。打开房间门,拿出换洗衣物毛巾放到厕所门挂着的塑料袋里,兑好水洗澡,然后洗衣服,晾衣服,洗漱弄完才回到房间,她需要好好的睡一觉,准备关电脑睡觉,右下角的QQ还在跳动,点开,有三条,都来自于张桥。
“我到了,你到了吗?”
“我在红绿灯这个入口。”
“你要是不愿意见就算了。”
第一条信息跟上一条“好,等会儿见”只差5分钟,最后一条在她发信息前20分钟。
隆庆没有想到他会去的那么快?
她没有想过她说的近跟他想的近不在一个范围?
她急着出门完全忘记打开手机流量了,他发的消息被电脑给接收了。
她回消息解释说:“对不起,我这过去比你那儿要远些,我刚刚没想到。”
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就这样阴差阳错的就错过了。
第二天一早看到他说:“以后有机会再约。”
隆庆满心失落,却又没有勇气主动约他再见面,她依旧在群里关注着他,一边安慰自己可能是没有缘分吧,一边默默期待着那个机会。
她没想到时隔3个月,这个机会真的来了。
四 谁是猎物
张桥说:“你具体位置说一下,我来接你。”
“盛兴小区七巷二院。”有了上次的教训,这次两人都学乖了,隆庆没有拒绝他来接,末了又加了一句:“我换个衣服,收拾一下就下来。”
他说:“好的,我到了在楼下等你,车牌尾数388。”
这一刻,隆庆突然被一股自卑袭来,看了下衣柜,居然找不出一件像样的穿得出门的漂亮的衣服,她妆也不会画,她对自己的身材容貌没有一点自信。
最终她穿了那条蓝白黑三色相间的紧身连衣包裙,领口处向下凹一朵花瓣的形状,低头可以隐隐看到乳沟,这条裙子是被朋友怂恿着买的,穿着也被夸过性感,但是她今天其实并不想穿这条裙子,这裙子本身厚重,里面还有一层衬布,又是紧身,一上身感觉布料滚烫,并且袖口很短,露出雪白的肩臂,稍一抬手就看到腋窝,虽然腋下只有稀疏的几根腋毛并不明显,可她还是有一种羞耻感,觉得那是个比较隐私的部位。春天的时候她把它作打底穿,外面套着小西装或是风衣,这裙子并不适合这个温度的夏天,可是它是她衣柜里最贵的,质感最好的一件,她没有其他选择。
隆庆下楼,一眼就看到了张桥停在路边的车,她深吸一口气,伸手敲了敲车窗,车窗缓慢放下来,对上张桥的笑脸,跟她想象中的一样,轮廓分明男人味十足,眼里带着笑,隆庆也看着他笑,两人就这样隔着车窗看着笑着,谁也不开口,这时有车从路口驶进来,灯光扫过来,张桥开口:“上车来,我们找个地方坐一下吧。”
隆庆从车头绕到副驾驶,拉开门上车,系好安全带。
张桥带她去了个咖啡厅,找个安静的位置,服务生上来点单,这是隆庆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不知道点什么,最后点了一杯桂圆红枣茶,张桥点好后服务退了出去,并体贴的拉好了门帘。
张桥说:“我们终于见面了,我再自我介绍一下,张桥,82年的狗,离异。”说完从包里拿出一个小本推到隆庆面前,隆庆看一下,上面印着三个字:离婚证。
隆庆轻笑着把离婚证推回去:“我可没有准备单身证明。”
这时服务生的声音在帘后响起:“打扰一下。”
张桥把离婚证收回去,服务生从托盘里把桂圆红枣茶放在隆庆面前,另一杯放在张桥面前说:“两位请慢用。”然后退出去并拉上帘子。
隆庆捧起杯子喝了一口,甜甜的,暖暖的。
张桥是冰饮,杯子里放了一根吸管一个勺子,看着隆庆的桂圆红枣茶,他问:“你喝这个热不热?要不要重点一杯?”
隆庆把杯子放回桌面:“我不太习惯喝冰的。”
“大姨妈来了吗?”就想问吃饭了吗一样平淡的语气,隆庆微微愣了下,摇头:“不是,个人习惯。”
张桥吸了一口,然后舀了一勺送到隆庆面前:“你尝一下,不冰的。”
他只看着她,也不催,也不收回手,隆庆竟然被诱惑一般鬼使神差的张了嘴,草莓味的冰淇淋口感,确实不冰,很甜。
张桥让她坐他旁边去,隆庆拒绝,他也不恼:“这样面对面像面试一样。”说着站起身来:“你身高多少呀?”
“不到155。”
“看着不只呀。”
“穿的高跟鞋嘛。”
“你站起来,我比比。”
隆庆起身老老实实站到他边上,她抬眼一看,自己应该只能齐他下巴,如果没有高跟鞋可能只够到肩,心里又有些自卑因子冒出来,耳边传来他的低笑;“这样刚刚好。”
隆庆还没反应过来,他一步就占据她这边沙发的角落,并用眼光示意她坐下来。
两个就并排坐着聊天,说到隆庆属虎时,张桥立马说:“虎跟狗最配了。”又聊各自的家庭成员,他还翻出手机里双胞胎女儿的照片给她看。聊到近十点两人才离开咖啡回家。
五 十指相扣
盛兴小区七巷,安静的夜,热气已退却,路灯透过繁茂的树叶在马路上洒细碎的光,有一辆车停那易碎的光里,车里弥漫着古怪的氛围,有点暧昧,有点无赖,有点恼羞,隆庆坐在座位上,安全带已解开,但她就坐着不动来抗拒张桥提出来要去她家里看看的请求,她直视前方,无视他的看过来的目光,正当她心里得意时,张桥一句话惊得她立马拉开门跳下车:“那你去我家看看我女儿跟我父母嘛。”
看她利落的跳下来,生怕他真的就一脚油门把她带走了,张桥不由得笑出声,随后也跟着下了车,隆庆说:“那我回去了,你也回去嘛。”
张桥不应答,隆庆就抬手挥了挥转身往回走,张桥两步就跟了上来,隆庆无奈的停下来,她是不可能让他踏进她那个屋的,顶楼上,一间不足十平没有空调的小房间,她不愿意他看到她的窘迫,那时候她还不懂得男人那些套路。
最后隆庆妥协了。
她返回了车上,听张桥那些对未来的安排,她去见他父母跟他女儿,接下来他会去见她父母,然后双方父母见面,可能需要她辞去工作,婚后她要跟他女儿培养一段时间感情,两人婚后还要一个孩子,等孩子一岁后她可以选择上班或是不上班,她的房贷他会负担。
隆庆听着他的安排,完全震惊了,她从小就独立,路都是自己一步一步走过来的,从来没有那一步是被安排的,她不理解他的想法也不太能接受,听着她的理论,张桥最后说了句:“有的时候走别人安排好的路未必不会幸福。”
车子行驶到高速路口,隆庆问:“这是去哪儿?”
“把你拉去卖了。”他笑着说。
隆庆也笑:“只要你卖得脱。”
张桥就隆庆的一些思想说出了他的质疑,他觉得她的想法不成熟,一点都不像一个近30岁的女人,还像个小女生,甚至说如果她一直抱着这种想法,她会嫁不出去的。
隆庆的斜挎包搁在腿上,双手交握放在包上,张桥让她把包放在后排,她不愿意,把包拿开了,她会感觉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张桥伸过右手从她肩上取下包带,她不得不顺手把包取下来递他给,他接过包放在后排,回手就抓住她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她挣了一下,没挣脱,便任由他。
车子上了高速,两人都没说话,他把大手握小手改成了十指相扣,车在高速路上飞驰,这时候车很少,偶尔一辆擦肩而过,安静得整个世界好像只有他们两个人,她无暇顾及身外的一切,她只感觉这条向前的路上,安静的车厢里,十指相扣的浪漫。
以后的很多年里,这个夜在隆庆的回忆里,是皓月当空,满天繁星。
六 谁是猎人
她希望这条路再长一点再长一点。
车子下了高速,进入到河口镇,隆庆没有来过,这个距离只能是离城最近的河口镇,出了城,乡镇被笼罩在夜色里,只有零星的灯光,风带着凉意,空气好像都是甜的。
隆庆双手放在石栏上,感受微风迎面抚来,带着河水特有的潮湿,车子停在几米外,借着车灯的光,他们现在所站的位置是一座桥,张桥拥着她,把下巴搁在她肩上,听着风声,水声,虫鸣。
直到感觉有些凉意两人才返回车上。
事情发生的很突然,当那滚烫的手探进来覆住胸前柔软时,隆庆有惊,有怒,有怕,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混在一起,那是从来没有被人侵犯过的地方,她脑子一片混乱,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在她思绪还在飘荡的时候,她的身体却先一步做出了反应,低头,一口咬在手腕上,那没经思考的话也脱口而出:“如果你是想找一夜情,那你找错人了。”
世界突然安静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发动车子,打方向,轮胎与地方磨擦发出刺耳的声音,从那声音中隆庆似乎听到了他的怒气,她的恐惧,还有什么消失的声音。
一路无言。
车子停下来,包包被扔在驾驶室后面,隆庆够不着,只有求助于张桥:“帮我拿一下包嘛。”
他侧身把包递给她,她接过来:“谢谢。”
然后开门下了车。
一夜无眠。
她处理不来这种复杂的状况,跟朋友求助,朋友说你如果真的喜欢,就主动去打个招呼。可她想了一天也不知道说点什么来打破这个僵局。
第三天,她发了四个字:“咬疼你了?”
他说:“你吓到我了。”
隆庆不懂他的意思,也不懂的要怎么继续,她没有回了。
她开始去逛他的空间,女人的第六感让她在她的访客记录里发现了一个那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她像个偷窥狂一样去看了那个女人的空间,最后一条动态是10天前,动态大意是失恋了。
隔几天动态是和好了。
又过几天动态是:正式入住盛景花园,腰不酸了腿不痛了。
从那天后,隆庆再也没有进过两人的空间。
两年后,隆庆换了工作,业务员发来办业务的资料里看到了他的名字。
再第二年,另一个新来的业务员接手了他这个业务,据说他们是堂兄弟,办这个业务的时候,不知道怎么聊天聊到哪里,哪个业务员说,张桥离婚了两个女儿,他现在那个媳妇比他小很多,还年轻漂亮,隆庆晓得嘛。
心里一惊,淡淡的说,我怎么会晓得。
后来那个业务员离职了,他再也没有出现在公司的业务名单里了。
只是后来的日子里,隆庆总是会想起那个晚上,皓月当空,满天繁星下,安静的车厢里,那十指相扣的温度。
日记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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