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你十四岁。四周壁垒坚硬如铁,外面的吵闹与你无关,对世界的认识都来自故事。他们教给你伟大主义,教给你理想之盟,也教给你九九八十一难,他们教给你永恒传说,教给你不朽青春,也教给你动荡堂皇的生命。
你在最澄净的湖水中默默地、平静地,接受你应当接受的,一边记住一边遗忘。你记住了某些东西,他们说悲哀,总有一天你将丢掉。你遗忘了某些东西,他们说悲哀,没有会回头拾拣了。
你眨眨眼睛,道出疑问。直言不讳的模样让人不忍诛杀,于是你听到最哲学语言是“以后你就会懂的”,答所未答,不够用以喻人,亦不够装点白纸。仿佛是你敲了敲四周的厚壁,时光便在世界的回声里突然静止,而你当时又怎知那是最温柔的拒绝。
少年人不知世事,还妄图凿壁偷光。
后来,你十六岁。日读诗书,夜习刀剑,偶尔也能凌空踏上壁沿,去听一听外面的吵闹。家里的白驹和你一般蠢蠢欲动,蹄声都比寻常的要响亮。
他们说,路漫远兮,上下求索。你开始有了堂堂正正的野心,关于理想和英雄的主义,关于改变和打造的壮举,你说你要去很远的地方,你说你有很多不一样。不知谁发出了嗤笑,笑你不知道什么掌控着世界,笑你不知道所有关于情怀的行动宣言也都是前人写就的。
你夜里兀自摸了摸暗壁,它仍然坚硬冰冷,不知道有多厚。重重锤下去,拳头很疼,你有点愤怒,但是不承认怯懦。他们告诉你,暗壁越厚,外面的世界越丰富,那是只有少数人才能到达的地方,有公平,有正义,有坦诚相待,有良善,有原则,有誓死坚守。他们说你要对那一切充满向往,也要成为那一切。你突然觉得人生充满了希望,每一场战斗都将有人为你呐喊。他们说,某些东西不是越早知道越好。
少年人不知世事,偏以为四方皆明。
然后,你到了十七岁,正是拔剑出鞘的年纪。
你开始看到很多东西,大多不同于你所知道的温和笔法。上演在人间剧场的多的是沉沦和落魄、多的是嘲讽和吹捧。也有人一无所有还相信流浪,然后衣衫褴褛地逆风而居,也有人于冰冷黑夜中披荊取火,然后视死如归地以身殉道......你讲话,你写字,你评论,你批判,在某个自我世界里,你的声音像子弹一样打在厚重的暗壁上,你的志向如刀戈一般劈向长空。
你开始反叛一切教条式的约束,反叛他们温言软语的规劝。他们有的赞许,有的摇头,终是不愿否定你的豪情。可是他们看你的眼神好像是穿越光阴去和旧时的少年握手言和,他们说,你还是不懂。
你疑惑曾经接受的教育,求证于影响你整个少年时代的他们,一个两个三个,没有你想要听到的答案,他们最后都会给你相似的言语,你一再求证,想要得到肯定,仿佛在深海缺氧的鱼,急需一个明确的出口。他们给你一个公认的世俗道理,你不愿意相信。而旁人又笑你无端作怪,怎知你要的是不变的对错之分。
少年人不知世事,却可怜世事皆非。
终于,你十九岁。
你学会了藏起少年戾气,只是在每个丧失色彩的冬日里思考来日,也在寂静的深夜叩问己心。你开始比任何一个时期的自己都要乖巧,懂事,把握分寸,拿捏俗气。你不再信誓旦旦也不会沸沸扬扬,你没有激昂壮烈也没有死水不惊,他们说进退二字你学的很好。
你以为你已经做够了反叛的事情,可是一个从来没见过海的少年又要如何去相信海已不蓝?你以为你早就明白了人生圆满的选择,可是谁又给过你标准答案?
你又开始怀疑真相,以身躯去撞击几乎与你合为一体的冰冷暗壁,疼痛,但肆意。他们都惊讶于这突变,又只当你一时疯狂,未曾认真予你半句诚恳言语。某日你终于弃明而奔,他们只叹息说,某些道理,你早该懂的。
总是有人撕碎年少宣言而跨步去手攀万人追捧的星辰,也永远有人与庸众背道即使自苦如荆条入骨。总是有人按部就班走到垂垂老矣,也永远有人碰了该碰的壁,使了该使的刀,见了藏污纳垢的下水道,摸了灼灼伤人的焰火,然后迟迟投身人海。
而你,只不过刚刚学会愤世。
你不过刚刚学会愤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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