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宿舍楼上，住着一个老博士，个头不高，腿脚还有些不灵便，最有辨识度的是，在洋溢着青春气息的校园里，他的头发不怎么青春。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在楼下扔垃圾的时候认识了他，他姓叶，我一般都叫他老叶，据说他在来读博之前就已经成家了。
老叶是学历史的，好像是搞什么专门史的研究，每天拖沓着一双旧球鞋穿梭在研究室和宿舍之间。
我有时候兼职晚归，总会在路上碰到他，说实话，他的秃头配上万年不变的格子衬衣和黑边眼镜，更像是一个操劳过度码农。
说来也巧，老叶的研究室和我们导师的办公室就一墙之隔，在导师办公室里经常能听到老叶悲情的吟诵：
“清史稿归来兮！我居无处！”
“新唐书归去兮！我行无车！”
“战国策再来兮！我食无肉！”
他可能不知道他的嗓音有多难听，就像来自地狱的冤魂，痛苦的嘶吼，低沉而喑哑。
我导师说，刚搬来这个办公室的时候，他也是吓了一跳，后来也就习惯了，他一开始吟唱，就说明遇到研究困难了。
老叶本来是有研究搭档的，可能就是受不了他这个习惯，申请换了导师，于是老叶一个人挑起来了研究任务，代价就是，晚毕业两年。
老叶终究还是要毕业了，得到消息那天，特地拉着我去他的研究室坐坐，在一堆枯黄老旧的书山里，老叶哭的像个白面鸮。
他哭自己的年纪，眼瞅着奔四了，没什么存款，也买不起车房，老婆跟着父母住在老家的老宅。
他说起了他以前的室友，有一个上课不去，下课不醒，毕业论文还是老叶帮他搞的，结果毕业后，回家继承了家业，经常在一些投资类综艺上出没；
他又说读硕士时候的同学，把本该点在学习技能树上的天赋统统点到游戏上去了，然后在临近毕业的时候，家里拆迁了，现在靠着收租衣食无忧。
一边说着，老叶一边最后一次整理着研究档案。
我张了张嘴，有些话终究还是没说出来：“老叶，就算你没读博，你也没有家产啊。”
当然，人与人之间相处，有些话还是不能随便说的。
不然你就会看到，一个快40岁没房没车还没生计的秃头老博士把一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按在地上暴捶。
老叶走了，没留下纪念品，也没带走头发。
后来，我和一个朋友聊起了老叶，朋友喝了口酒，给我讲了一个烂俗而且狗血的故事。
曾经有一个年轻人，看不上商人的蝇营狗苟，也瞧不起读书人的酸腐懦弱，仗着一身豪气，走进大山，说要去降龙伏虎。
时过境迁，倒真让他练出一身屠龙猎虎的本事，只是出山时，人也已经中年。
他走进人世间，迫不及待的想展示自己的屠龙技，但是，世间哪有那么多的龙虎需要被降伏，偶然出现了一两只，也轮不到他下场，就被人群制服了。
而他的同龄人，有的经商下海现在腰缠万贯，有的饱读诗书在仕途上指点江山。
他开始愤怒，开始嫉妒，开始抱怨世道的不公平，抱怨这无用的屠龙技耽误了他的前程。
可是经商和读书也是需要长时间磨练呀，他因为醉心屠龙猎虎，而半生无成，难道是屠龙技的错？
我想了想，故事确实有点老套，但我还是很好奇，这些学了屠龙技的人又怎么活下去呢。
朋友笑了，有的人去干苦力；有的人去给那些商人官员看家护院；还有的人终生沦落江湖，靠着装神弄鬼营生；据说还有零星的几个，回到了大山大泽，继续降龙伏虎。
说着，朋友可能是醉了，留下最后一句话，然后倒在了桌上。
他说：不管怎么样，那终究是屠龙技啊，降龙伏虎，啧啧啧，多帅啊。
后来再听到老叶的消息，他已经北上去了一个更有底蕴的大学，攻读博士后。
他说在社会上混了一段时间，还是决定继续做研究，说不定哪天还真能做出点什么东西呢。
毕竟，经商做官，哪有降龙伏虎听起来更帅呢。
(原创首发于公众号：云楼书馆，作者：玄月廿八，更多好文干货，欢迎移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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