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府张灯结彩,宾客云来,今日是张老爷娶妾室的好日子,张夫人兰氏借口身体不适,没有出席。
正院里,兰氏歪靠在榻上,郑嬷嬷关切地看着她:“夫人不该任性,老爷定然不满,还有老夫人那里,准又在骂您。”
兰氏满不在乎地点了点头:“让她们说去,再说,我若是去了,难道她们就能满意?”
郑嬷嬷黯然,不能,只要夫人一日生不出孩子,她们就不会满意。
兰氏看她这样,似乎比自己还难过,心下不忍,软着声音道:“嬷嬷,我渴了。”
郑嬷嬷忙去提茶壶,空的,于是道:“奴婢去给您煮茶。”
郑嬷嬷走后,兰氏靠在榻上眯了一会儿,忽闻窗外传来一声雀鸣,空灵悠长,让人绝不会错认。
兰氏蓦地坐起,目光灼灼看着窗外,雀鸣悠悠,三声方止,兰氏手指无措地在榻上抓着,一时失了力道,指甲劈裂,刺痛难忍,眼眸湿润。
“夫人!”郑嬷嬷不时何时已经回来,焦急地为她处理伤处。
“郑嬷嬷!”兰氏用另一只完好的手抓住郑嬷嬷的手臂,不合时宜的欢笑声飘进两人耳中,兰氏咬了咬牙,目光变得凶狠又盈满悲切:“明日……我们去普德寺上香!”
“夫人!”郑嬷嬷神色一瞬间变得惊恐万分,望着兰氏的眼神又满是疼惜。
终于,她慢慢点头:“好,嬷嬷陪您去上香。”
*
听闻兰氏连新妾室的茶都没接就出了门,老夫人怒气难忍,冲张老爷骂道:“你娶的好媳妇!”
张老爷年轻俊朗,笑起来还有三分文气,讨好道:“等她回来儿子就让她跪下给您请罪。”
老夫人冷笑道:“光请罪有什么用,下不了蛋的母鸡,废物一个!为娘给你纳个妾,她三推四阻,没有一点妇德。”
张老爷捶肩捏背,好一阵讨好:“那您给儿子换一个呗。”
老夫人听得儿子毫不在乎那恶妇,眉眼松开:“现在还不成,不能让外头说闲话。”
张老爷不满:“尽是些闲人!正事不做,盯着别人家房里事。”
老夫人心中有数,对儿子的委屈一概不理。
张家是镇上“书香门第”,祖上出过举人的,名声不能坏。
兰氏商贾出身,嫁过来时带了丰厚嫁妆,给当时病重的老夫人请了大夫,调养好身体,还让张老爷的书继续读下去。
虽老夫人觉得那是兰氏的为妻本分,然架不住外头都觉得兰氏于他们家有恩,老夫人觉得他们愚昧不堪,却谨记先夫叮嘱,不可坏了张家名声,故而兰氏嫁入张家后迟迟不能有孕,老夫人等了她一年才给儿子纳妾,已是极对得住她了,奈何这妇人无大妇之德,一通闹下来,让老夫人厌烦不已,若非顾忌乡邻口舌,早将这妇人赶了家去。
老夫人思至此处,在心中冷哼一声,心道若兰氏再不识抬举,她便趁早让儿子将她休了,这等妇人,可配不上她张家门第。
“你那妾如何?”老夫人关心起儿子。
张老爷满面笑容:“还算恭顺。”
老夫人点点头,告诫道:“我儿是要有大作为的人,不可沉溺女色,那妾室只是买来给你生子的。”
张老爷敷衍道:“知道了。”
*
兰氏来到普德寺,在大殿中上了香,一转身,便见到一个身着青色僧衣的和尚,和尚斯文俊秀,若是蓄起一头长发,准保被人错认为是哪位秀才公。
“夫人终是来了。”和尚脚步急切,上前几步,面含浅笑,似带情意。
兰氏慌乱避开,恨不得将头埋进郑嬷嬷怀里,再不见人。
郑嬷嬷于是挡住自己夫人的面容,对俊秀和尚硬邦邦道:“带路。”
和尚温文一笑,领先两步,在前方带路。
穿过长廊,远离香火不绝的殿宇,兰氏自嬷嬷怀里探出眼睛,望见殿宇之中仪态万千的神像,只觉得神像万分严厉,仿佛下一刻就要厉声呵斥。
她立刻缩了回去,紧紧抓着嬷嬷的衣裳,手背勒出了青筋,声若蚊蝇:“莫要怪我,我也是没法子,如果不这么做,老爷定会休弃我!被休弃,我也……活不成了!”
郑嬷嬷察觉她身躯发抖,怜惜地抱紧她,轻声安慰:“夫人莫怕,莫怕。”
走在前方的俊秀和尚扯了扯嘴角,无声嘲讽。
又行了片刻,来至一间厢房前,俊秀和尚推门而入,不多时,捧着一件浅杏色披风出来,向前一递,低眉顺眼,极温和唤一声:“夫人。”
兰氏依旧不肯露面,郑嬷嬷便接了披风,给兰氏披上,这件披风偏大,兰氏披上看不清具体身形,再将兜帽戴上,大半张脸便遮了去。
郑嬷嬷转身,俊秀和尚又递来一件灰色披风,郑嬷嬷接过披上,三人再度上路。
俊秀和尚带着主仆二人东走西拐,似乎穿过了大半个寺庙,又或者早已不在普德寺,主仆二人无心去记路途。
穿过一片竹林时,阴面走来与他们如出一辙的三人。
和尚憨厚周正,仆人搀着主子,淡蓝色的披风拖在地上,宽大的兜帽遮住大半张面容,只露出小巧白皙的下巴。
兰氏身躯一僵,呆在原地,对面女子的反应也相差不离。
两个和尚则仿佛没有看到,一个唤“心平师弟”,一个道“心定师兄”。
两人插肩而过,万分自然。
兰氏早已没了魂魄一般,浑浑噩噩被郑嬷嬷半架半拖着向前。
穿过竹林许久,兰氏才慢慢回了些许神智,心定和尚在前方忽然出声:“夫人不必担忧,没有人会把事情说出去。”
兰氏闻言,惨淡一笑,不错,没有人会说出去,因为这是秘密,属于她们这样的妇人共同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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