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年关,孩子的年,父母的关.
才吃过腊八粥,人们纷纷为年开始忙碌.父亲是外头人,冬闲里无所事事.家中事无巨细,都是妈妈的事.妈妈几次催问过父亲,快过年了?父亲只是"嗯"地答应一声,就又忙他的了.
天气很好,村人帮忙,把"吱吱"叫的猪娃逮住,塞进麻袋,装上架子车,向集上进发.一路上都是赶集的人,男女老少,扶老携幼.到得市场,牲畜市场在一个沟道里,像我们这样来卖猪娃的人很多,都是卖了钱以求能过个好年.猪贩子来回穿梭,代办代替贩子和卖猪娃的农民交易.只见他嘴上还是笑着说话,随便地拉过卖猪人的手在他的衣襟下,手在下面抓来抓去,摇头,摇头,最后他不知变化了什么手势,说,就这么地!卖猪人不言语了,沉默表示许可,代办和猪贩子就开始把猪娃往他们的车上装.举凡代办,约略也是街道上人,有一种先天的权势,在差不多的情况下,他很强势的一句话,卖猪人也就不敢说啥.看来,有些事就得这种威势才成,不然斤斤计较不知何时方休.
看着自己的猪娃装进别人的麻袋,又装上了他的车,心里虽说不是滋味,但好在钱是实在地装在兜里,过年要钱,化肥,浇地,孩子学费都要钱,最起码眼前的难关可以渡过去了.加上是"一脚走",如果给你挑几个肥硕的走了,虽说卖了好价,但瘦弱的无人问津,也是得不偿失!心里这样想想,也就坦然了,释然了.
父亲要去看戏,先带我和弟弟吃东西.犒劳一下我们,因为跟着推车赶集,吃一碗凉粉或一根麻花,才是我们的终极目的.我俩坐在小吃摊的小长条凳上,看卖凉粉的人熟练地用一根带孔的漏勺样的东西,在倒扣的脸盆样的青白的粉上,划过一个大圆,再划过一个小圆,在中间高些的中心再划一竖,他的手灵巧地一兜,把均匀而弹性筋道的粉放在开口的小碗里,浇上蒜泥,辣椒油,香油,盐醋味精,搅拌好,红红地呈在我们面前,我们三两下就吃完.他俩没吃,只在边上计划着啥时买菜.父亲看我们的馋样,问还吃不?我俩没有说话,只是用亮亮的眼睛感恩地望着他."再来两碗",他说.吃完后,他没再问我们.我们也自觉地说吃饱了.父亲从棉衣内兜里抽出两张大团结给母亲,其它钱安妥地躺在他的贴身的心脏的地方,他终于完成了过年的职责.接下来,就是我母亲一个人的忙碌了.
卖布的门市里人头攒动,好不容易挤到柜台前,尺寸是妈妈早已量好的,这些数据早已在她的心里沤烂了.柜台里,成捆的布匹躺在货架上,柜台上,售货员熟练地用木尺量好,在扯开的布边用剪刀轻剪一下,顺手一扯,"嘶啦"一声,布匹被撕下,不断对折,最后乖乖地躺在妈妈的布兜里.妈妈的心里交接班高兴的,因为她的孩子也能过一个和别人孩子一样的年了.
妈妈回来后,找到相好的阿姨,让她帮忙用小土块画好裁好,妈妈就踩着缝纫机,亲自做好.衣服都是偏大的,我们的衣服都是大传小,直到穿得不能穿为止,才能完成它的使命.
到了晚上,又是停电,我睡到后半夜醒来,看见窗台内的煤油灯还执著地亮着,妈妈靠墙坐在被子里,一声声纳鞋底的声音,至今响在我的耳边."睡吧!还早呢."妈妈看我惺忪地支起身,她轻声地说.我就心安理得地躺进温暖的被窝里,在这单调而充满温情的"摇篮曲"里幸福地安眠......
天亮后,她早早地做好饭,一家人吃过.父亲就在后院里起茅厕的粪,用架子车拉到村外堆粪的地方,垒起来,沤好了,等年后,再从这里一车车地送到地里,抛撒开,这些有机肥能够让土地变得肥沃和松软.妈妈则和我们把屋里的东西全都搬出来,她把一块方巾的手帕戴在头上,再戴上草帽,用绑上长棍的扫帚扫梁上的蜘蛛网和灰土,扫完后,撕下墙上旧的报纸,再用自调的面糊糊上新报纸.一张张地.小时候我最喜欢在炕上看报纸,蹲着有蹲着的内容,站起来又是站起来的内容,后来总是仰头来看,依稀能分辨出是哪些内容.我们帮她擦好玻璃,她会贴上新剪的窗花.都是花草或者牲畜之类,但那些窗花都有一上特点,是红纸剪的,带着喜庆,都是可爱型的.
厨房依然,我们搬出瓶瓶罐罐,她用和好的新泥水,用一根快掉完芒的烂扫把,醮着泥水,刷在那些烟醺火燎的墙上,于是刷过的地方,很快被吸干,就像是新墙一样.里里外外打扫干净,农历腊月二十七,二十八要蒸包子,蒸花馍,本家邻里谁家蒸好包子,都会用洋瓷碗每家每户送一碗,相互尝尝,分享过年的喜气.花馍是村里要好的妇女或妯娌一起,热热闹闹地一起做馍,我们帮着在灶间扯风箱烧火.那时没有表,锅底放一定的水,水里是一个土瓷的碗底,啥时候那个碗底不响了,说明水要烧干了,就可以起锅了.放进去的生面团子,一出锅,一个个富态肥硕,香气袭人.妈妈把笼屉提出来,放在外面的水缸上晾一会儿,再小心地用锅铲把每个馍从屉上撬起来,防止粘住.
村子里的鞭炮声偶尔传来,那是村子里的孩子们把父亲买回的鞭炮拆声零件,然后装在身上,偶尔地放一个,孩子们盼着长大,我也一样.那时我只有七八岁,我盼着快快长大,一下子变为二哥那么大多好啊!
就那样到了三十,农村还有人到集市上赶"罢罢集",意思是就集市的尾巴,那时的东西最便宜.我总会自觉在屋里屋外地扫地,到了大年初一,奶奶不让倒垃圾出门,说那样会把财富倒掉.父亲和大伯要到坟里请祖宗.我们等着天黑时每个村子的鞭炮齐鸣的时刻.那天晚上我们可以尽情疯玩,家里大人不管.说一件可笑的事情.有一年三十,我许是白天玩累了,一挨天黑就上床睡了,等睁开眼,天刚亮.本家的那些兄弟们来给我父母拜年,一个个跪下磕头,嘴里有喊"一伯一妈新年好的",也有喊"一大一姨新年好"的.那年月没有发红包的,就给每人抓一把糖瓜子给他们.我就疑心春节的这天与往日不同,是不是只要一会会儿天就亮了?
再看这些兄弟们,早已换上了新衣新鞋.我们的新衣新鞋也早已整齐地放在我们身边.那是妈妈加班加点地赶出来的!我们睁开眼,妈妈包的饺子就端过来,我家里平时第一碗饭永远是端给奶奶,再是父亲,然后才是我们.
新衣裳穿着,可以一天天地走亲戚,每天都是好饭好菜地吃着.快到元宵节的时候,附近的店张镇总要耍高跷社火.妈妈引着我们追在后面看,但我们总似乎追不上社火队伍,因为那时我们太小了.红红火火的生活是妈妈所期望的,她太累了.现在,她躺在故乡南坡的墓地里,这个年快到的时候,她终于可以歇歇了.
我常常梦见妈妈,她永远还是曾经的样子.一辈子为了我们在忙碌.我不记得自己啥时候开始自立,但可以肯定,那一定是离开妈妈的时候,我再也不能像个孩子似的撒娇,任性.据说,如果有一种时光飞行器,如果逆着地球自转的方向,以超过光速飞速旋转,我们可以回到过去.我多么想过一个有妈妈的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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