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儿林村的春天总是比城里的春天慢半拍。城里上了年岁的老人脱掉羽绒服换上呢子大衣开始逛公园的时候,村子里的老人们还穿着冬天时候穿的厚棉袄棉裤在大街上的犄角旮旯晒太阳;城里上了年岁的老人指挥着家里的小年轻勒一兜子柳芽给餐桌上填一道菜的时候,村子里大街上那棵上百年的老柳树还是光秃秃灰蒙蒙的一片,被风吹得在半空中摇动的柳枝儿都还显得硬邦邦的。但是有一样,城里的春天却是比不上村里的,那就是春天时候开在村子四周大山上那粉灿灿白腾腾的山桃花。
每年的清明节前后,村里大山上的草和树还是灰突突的,山上漫山遍野的山桃花就先来报道了。老天爷犯懒不想起床的时候,山上的山桃花像是冬天里快要融化的雪,冷白冷白的,看上去有点儿黯然惨淡。狂风肆虐天空湛蓝的日子里,山上的山桃花像是夜晚的星星迷了路,在阳光下发着光,一簇簇亮晶晶的,散发着香气在春天的风里张牙舞爪。老人们说,山桃花选在这个时候开,既是告诉活着的人春天来了,该开始忙了,又是告诉死去的人春天来了,他们要保佑春天的农活儿要顺顺畅畅。以前的清明节,村里的人们给家里死去的亲人上坟,会折一把山桃花带上,烧纸的时候把山桃花也烧了。近些年,政府三令五申不许烧纸,人们上坟的时候就折上一把山桃花插在坟头上。
然而,今年的春天却很反常。已经到了清明节了,漫山遍野还都是灰突突的,山桃花的花瓣儿抱得紧紧的,迟迟不开,只有走到跟前,才能看到花骨朵儿顶尖上那比指甲盖上的月牙儿还小的一丁点儿黄绿色。
清明节这天早上,二拐子和她老婆金花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就起来了,因为他爹娘的坟在村里的深山里,距离村子差不多十五六里地,他得赶在前晌的时候给爹娘上坟,根据以往,前晌的风没有那么大。
二拐子仗着他爹娘的坟地距离村里远,上坟的时候总是偷摸地点火烧纸,他觉得那些纸钱不点着烧的话,他爹娘根本就收不着钱。金花每年都劝二拐子别点火烧纸,万一把山给点着就麻烦了。二拐子死犟着不听,他说,爹娘活着的时候过得紧巴巴,没钱花,死了一定得让他们的口袋装满钱,阔阔气气地过日子。金花无奈,只得在上坟这天背上家里洗衣服用的大铝盆,烧纸的时候在铝盆里烧。这又亏得二拐子家在村边上,他们背盆出门的时候,没被人看见过。
二拐子和金花吃完早饭,老天爷刚刚起床,但是却似乎没睡醒,发出的光懒洋洋地像是要死不活的煤油灯快要没油的那个时候。不过,这样的天却让二拐子很欢喜。因为春天里这样的天是没有风的。二拐子想着今天上坟的时候终于不用再听金花的唠叨了,并且给爹娘烧纸钱的时候还能一边念叨着一边慢慢烧。前几年上坟的时候就像是做完贼被人追着跑,金花提醒吊胆地在旁边叨叨催,纸钱匆匆忙忙地叠在一起烧完,他都没跟爹娘多说几句话。
临出门前,金花还是没听二拐子的话,仍然背上了那个底部一坨一坨黑的大铝盆。二拐子嘲笑她像是个王八背着个锅,她翻了个白眼,只拿了墙上挂着的一把镰刀就出了门。二拐子只得把剩下的东西都拿上,东西都不重,是给爹娘烧的,只是都不太好拿。二拐子比划了半天,最后把一个鼓鼓囊囊装过大米的尼龙袋套在铁锹把上,又把一个布袋子的带子套了上去,然后把铁锹扛到肩上。尼龙袋在后,布袋子在前,晃晃悠悠的,像是扁担挑水的两头,布袋子里不时传出两声清脆的玻璃碰玻璃的声音,那是酒瓶子和酒杯。二拐子又把桌上放着的打火机和一包烟揣进口袋,用另一只手端端正正地托着那个用纸糊的房子,跟在金花后边出了家门。半路上,二拐子和金花换了东西拿,因为二拐子的个子比金花矮,尼龙袋掉在铁锹把上总是磨地。二拐子背着盆端着纸房子,金花扛着铁锹尼龙袋和布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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