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坪的一角。栽了一棵小小的杜鹃花,正在开着,花朵儿粉红里略带些黄,是鲜亮的虾子红。墙里的春天,不过是虚应个景儿,谁知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墙里的春延烧到墙外去,满山轰轰烈烈开着野杜鹃,那灼灼的红色,一路摧枯拉朽烧下山坡子去了。
葛薇龙在玻璃门里瞥见她自己的影子——她自身也是殖民地所特有的东方色彩的一部分,她穿着南英中学的别致的制服,翠蓝竹布衫,长齐膝盖,下面是窄窄袴ku脚管,还是满清末年的款式。
薇龙和其他的女孩子一样的爱时髦,在竹布衫外面加上一件绒线背心,短背心底下,露出一大截衫子,越发觉得非驴非马。
初见姑妈,薇龙陪笑道,不怪姑妈生气,我们到了香港这多时也没有来给姑妈请安,实在是该死。
姑妈说她无事不登山三宝殿,说他爸爸活着一天就别想借她一个钱。薇龙原是浓浓的堆上一脸笑,这时候那笑便冻在嘴唇上。
原来想着姑妈在外面的名声不很干净,以为是别人有心糟蹋寡妇人家造的谣,现在看就是真的。心里想到自己平白来搅在浑水里,女孩子家就是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决定把计划全盘推翻再行考虑一下。可是这么一来今天受了这些气,竟有些不值得。
薇龙一抬眼望见钢琴上面,宝蓝磁盘里一颗仙人掌,正是含苞欲放,那苍绿的厚叶子,四下里探着头,像一窠青蛇,那枝头上的一捻红,便像吐出的蛇信子。
薇龙心里打算着来既来了,不犯着白来一趟,自然要照原来计划向姑母提出要求,依不依由她,她不依,也许到是我的幸运,这么一想到坦然了,私下一看,觉得这间屋子,俗却俗得妙。只一念之闪,连环境都妙了起来。
第二次跟姑妈说话。低声下气说道,姑妈是水晶心肝玻璃人,我在你跟前扯谎也是白扯,我这都是实话。然后说了自己在香港的现况,爸爸积蓄不够要回上海,因为上海稳定了,但是自己就差一年就要毕业了,不想回去耽误学业,所以来找姑妈设法。
梁太太那扇子偏了,一片扇子里塞入几丝金黄色的阳光,拂过她的嘴边就像一只老虎猫的须,振振欲飞。
一个初生的牛犊,一个老成持重的老虎。仔细看来,薇龙的心理已经被环境改变了一些,她和姑妈的对话,也是姑妈对她的试探。她的一举一动一个表情,姑妈都尽收眼底。两个人各怀心事,各有打算,在一开始其实便注定是一个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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