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苍莽，蓊郁苍翠。
凉风习习，风语如歌。
原本人迹罕至的林荫小道上，此刻却有一道修长夭矫的男子身影悠然自得地穿行着，他披着一袭玄色斗蓬，恰到好处地隐去了身形，叫人分辨不出他的来历底细。
令人望而生畏的是，男子胯下的坐骑赫然是一只吊睛白额，钢牙利爪的斑斓猛虎，若非亲眼所见，实在是难以想象，原本雄踞山林令百兽震惶的桀骜兽王，此刻却俯身甘为男子的代步脚力。
“这便是在华夏古籍中，古称须弥，今谓太虚的名山么，巍巍峨峨，远岫出云，果然是与众不同。”
男子望着前方缥缈入云的太虚山轻赞一声，而后便翻身跳下雄阔宽敞的虎背，同时不忘顺手在硕大狰狞的虎头上轻拍了一下。
“去吧。”
如梦初醒，猛虎原本茫然无神的兽瞳重又变得凶光大盛，黄绿相间仿佛幽幽闪烁的碧磷鬼火，望去实在是有些骇人，它伏身望向近在咫尺的男人，低吼着缓缓张开血盆大口，一股腥臭浓郁的血气扑面而来，前肢死死按在龟裂的地面上，钩爪如钢钎根根探出，作势欲扑。
“嗯？”
男人微微皱眉，他转过头有几分戏谑地望向这不知死活的杂毛畜生，玄色斗蓬后的脸上，满是猫戏老鼠般的悠游闲裕。
那只斑斓猛虎仿佛才想起什么可怕的事情，黄绿兽瞳中闪过一丝极具人性化的恐惧之色，未等男子进一步动作，当即“嗷呜”低吼一声，夹着钢鞭似的虎尾转身逃开了，身后紧随着肆虐的黄风沙尘。
与此同时，太虚剑冢内，原本千年以来无人可降伏的名剑·天问仿佛受到了感召，伴随阵阵龙吟剑啸之声自祭台上如锦鲤出水轻灵跃向空中，终幻化为一道漆黑龙影于空际仰天长啸，一时间，剑冢内剑气纵横，萧萧飒飒，似罡风席卷，玄光彻照，杳杳冥冥，若殃云天降。
剑冢内其余名剑也在这至尊之剑的影响下跃跃欲试，竞相而发，空际不时划过数道或血气冲霄或霜白似雪的剑光，很快，太虚剑冢内珍藏的所有飞剑悉数化作万道飞鸿，以名剑·天问为核心，剑光飞驰似星烁银流，耀眼生缬，直有万剑归宗，众星拱卫之气象。
太虚山巅的拂云观内，原本趺坐于蒲团上闭目入定的赤鸢蓦然睁开星眸，她蛾眉一蹙，指捏无相，待掐指一算后，原本云淡风轻的俏脸上神色一怔，她遥遥望向山脚方向，有几分惊疑不定道：
“紫气逐西来，乾坤衍至尊……来者是何人？”
“非徒步，无以示心诚。”
“非亲为，无以示志坚。”
山脚下，男子方踏上太虚山的登山阶梯，耳畔便传来一道故作低沉的稚嫩少女声音，他讶然抬头望去，恰好看到不远处的一级斑驳石阶上，一名不过十一二岁的的少女——程立雪正满脸戒备地望着自己。
“来者止步！”
“小友，我对赤鸢仙人神交久矣，徒恨缘悭一面，故不远万里特来造访。”
许是认出了眼前面容青涩的少女是玄门正派出身，男人斟酌了下措辞沉声开口道。
他的嗓音带着几分异域特色，与神州的语言有些不伦不类，但却又仿佛具有某种磁性，温和平缓，让人不由联想起绵绵酥润的春雨，如沐春风，润泽心田，立雪的戒心不由放下大半，只是看看男人被玄色斗蓬包覆的身影，又忍不住问道：
“你是谁，为什么做这副打扮？”
“这身打扮，当然是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
闻言，男人微微一愣，随后轻笑着缓缓解下斗篷，在立雪警惕的注视下将它随手丢开。
立雪不由眼前一亮。
无他，眼前的男子长相属实是潇洒俊美，纵是称一句龙姿凤表也亳不为过。
面如冠玉，几若敷粉，飒爽而立。
淡金色长发宛若鎏金染就，流苏般丝丝缕缕倾泻而下，深碧色双眸仿佛琉璃雕琢，眸光明灭忽闪间透出一股与年轻外表极不符的岁月沧桑感。
他的左手掌心静静悬空着一小巧玲珑缓缓流转光华的规则六面体，它没有修饰华丽精美的外观造型，也没有雕琢古朴繁复的纹路饰样，却于至简中诠释着世间真理之秘，近前静心聆听，似能听到佛佗禅唱，菩提纶音。
“至于我么，一个异乡人而己，名字不提也罢，你可以称呼我为，罗刹人。”
不待少女继续发问，男子朗声道：
“不妨这样，小友方才问了我两个问题，我便问小友一个问题，如此可好，以二易一，小友不亏。”
“可……”
闻言，立雪面露犹豫之色，她想婉言拒绝，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若是不方便回答，小友可保持沉默，或者点头摇头便可。”
“那……好吧。”
“我观小友根骨奇佳，资质实属上乘，更难得的是天真无邪，灵台不染，却是个修道种子，可是赤鸢上真门下高徒？”
罗刹人先是不着痕迹地轻赞几句，待夸得少女颊泛微红含羞低头后，便是话锋一转，如是问道。
立雪沉默了片刻，终在罗刹人期待的目光注视下轻轻颌首道：
“……嗯。”
……
“来历么，我来自神州之外的异国他乡，按神州的说法，可归为西域番邦，方外之地。”
“我方外之地不似神州地大物博河清海晏，地稀人广，却有大小诸国数计十计，生民累受战乱之苦，幸数年前天命新主即位，纷乱方歇。”
“下面该轮到我了，小友是如何拜入赤鸢上真门墙的？”
……
“我方外之地风物光景与神州大异，河湖众多，山峦密布，雪峰林立。”
“九月末至次年四月初，极北不时可见或殷红或青绿的光幕蔽天，瑰丽雄奇，几如梦境，称之为北极光。”
“小友可听闻过须弥山之名？”
……
“极北有一巨陆名曰冰岛，常年冰雪覆盖，冻风凛冽，不时有白毛巨熊出没，碎冰泅水，捕食海豹白鲸。”
“民俗传说北海之上有塞壬海妖出没，能以靡靡之音惑人心智，与神州典籍所载鲛人倒是有几分相似。”
“赤鸢上真近年来只收了小友一人入门么？”
“睋……那换一个，小友对曾经的同门了解几何？”
……
“深海中有巨鲸头生独角，可破碎冰层前行，称为独角鲸，其角价值昂贵，有一小国国主愿以一城……”
“立雪！”
陡然间，原本正沉浸在罗刹人描绘的异国风情的立雪听到了赤鸢的声音，不由心头一颤，那话音虽是一如既往的平淡，可立雪却听出了其中隐含的责备意味。
心虚的立雪慌忙抬头望去，恰好对上赤鸢一对幽邃深沉的眸子，少女自知失言，忙三步并作两步至赤鸢身侧侍立，眼观鼻，鼻观心，默不作声。
“哎，看来为师许是太纵容你了，稍后去抄写十……不，五遍《太上感应篇》，不完成不许吃饭。”
赤鸢有几分无奈地瞪了立雪一眼，她本想板起脸借机狠狠惩治一番，可一看到少女楚楚可怜泫然欲泣的表情，却怎么也狠不下心来，她轻叹一声，转身望向眼前的不速之客，音调转冷，透体生寒：
“阁下在小徒面前套取情报，不觉有失身份么？”
“赤鸢仙人，久仰了。”
罗刹人对此不以为意，他缓步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朗声开口道。
与此同时，他掌心的规则六面体忽地绽放出如霞金光，自男子身后幻化出万千气象，有剑影分化，锋利无铸，雷光轰鸣，煌煌天威，生死相续，一念枯荣，烈焰熊熊，势可燎原，玄冰百丈，淤塞河谷，飓风浩荡，梢杀林莽，地脉律动，大地共鸣……
“这是……虚空万藏！！”
纵是一向处淡不惊的赤鸢也于此刻失了方寸，忍不住惊声道。
在赤鸢如临大敌的目光注视下，罗刹人轻笑一声，不紧不慢地说出了让赤鸢瞳孔一缩的话语：
“又或者，我该称呼你为……”
“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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