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

 

 

少时的村里，在距自家最近的有个十字口——村人习惯称为“十字里”——一户人家的院落里有一株老桐。那树实在是太大了，硕大的树冠覆盖了满院落不算还隔墙向公共区域即街道的上空肆意伸展。不过也好，遇到春天，桐花开了，一树繁华，养眼不算，老远就可以闻到那种特殊的香息。说起特殊，是笔者自个儿总觉得其中有一丝丝的屁臭——当然也许只是自家鼻子的缘故，因为从来也没有人这样描述过——但总的来讲还是香息为主的。也许吧，村草里的人嗅惯了这种混杂的气味，像家家户户的院落里，都有茅房吧，还有牲口圈，还有鸡鸭什么的，炕上还有张浸渍着小孩尿的草毡子，庄户人家又不像以前大财主那样庭院有两进三进，就屁大一块地界，你说弥漫在其中的是一种嘛样气息？可是它就是家的所在，闻着就亲切，就觉得香，躺下即可呼呼大睡。许多人若到他人家借宿或出门到馆驿落脚很不容易入睡，一个主要原因就是嗅觉器官才向大脑发警报：当心哟，床榻之下气息陌生，是有一定危险系数的。

花期过后，桐树的注意力才集中到叶子上。叶子长到最大时，差不多可达蒲扇那么大，也是笔者此生见过的最大的树叶——不是还有适才提及蒲扇嘛。蒲扇即芭蕉扇由蒲葵的叶子制成，可蒲葵是一种棕榈科的常绿乔木，产于遥远的广东，当然无缘可见——桐树的叶片不仅大，还多，层层叠叠，密密实实。火辣辣的仲夏，桐树的叶子完全可以将热辣的阳光一丝不漏阻挡在树顶，树下甭问便是一大片浓阴了，再加上沁凉的石板街，一块惬意无比的清凉世界便形成了，真正是大树底下好乘凉。山西的五台山也称清凉山，其中有清凉寺，清凉谷，清凉石等，如果你问住僧为啥这地这么凉快，对方就回答：因为是文殊菩萨的道场呀。实际呢是因了其三千米的高海拔，其作用等于一棵棵遮天蔽日的大树。

于是便自然形成了一个聚会场所——照今天的话说就是会所——除了刮风下雨飘雪的天气外，桐树下总是聚集些闲人预测年景，评点家长里短，谈论鬼神，探讨生死和演义历史。村里有位三国迷，打十字里经过，桐树下有知其底细者故意高声说曹操的八十二万人马如何如何，前者一听，调转屁股咻咻着过来纠正：怎凭空少了一万，明明是八十三万呐？那些端着饭碗的汉子，哺乳着孩子的妇人，放学滞留于此不肯回家的孩子们便一起大笑。

北方人所谓的桐树一般指泡桐，也叫白桐，多于庭院种植，与招得凤凰来的梧桐本不是一码事。不过，也不能因此说“梧桐”二字就一定指梧桐，因为在古人那里就经常混淆。也就是说，中国古代典籍中的梧桐是一个宽泛的概念，主要包括梧桐（青桐）与泡桐（白桐）两种，尽管在在现代植物分类学中，梧桐（青桐）与泡桐（白桐）既不同科也不同属，前者是梧桐科梧桐属，后者是玄参科泡桐属；但二者在外部形态上有诸多相似之处，正如明代学者冯复京《六家诗名物疏》卷十五所云：“桐种大同小异，诸家各执所见，纷纷致辩，亦不能诘矣。”古人写桐树的诗句不太多，但涉及桐花的却不少，从这些描述看，古人诗词里的桐花大多是泡桐花。如（唐）张泌《南歌子》：“柳色遮楼暗，桐花落砌香”，（宋）吴泳《满江红》：“手摘桐花，怅还是、春风婪尾。按锦瑟、一弦一柱，又添一岁”，（宋） 汪元量《钓台》：“我恰扁舟台下过，桐花香处月黄昏”， （清）蒋溥《桐花歌》：“桐阴瑟瑟摇微风，桐花垂垂香满空”等等。

另外“桐”还是古琴或其他弦乐器的代称，如：桐丝（琴弦），桐竹（泛指管弦乐器），桐音（琴音），这是削桐为琴的结果，进而亦指乐曲。贺铸《罗敷歌》：“自怜楚客悲秋思，难写丝桐，目断书鸿，平淡江山落照中。”当年焦裕禄在贫困的河南兰考，为防沙防风，带领当地百姓种植了大量泡桐，若干年过去，效果显著，树木也到了该间伐的时候了，这些泡桐木能干嘛呢？经北京乐器研究所对全国十几个地区桐木板材的研究鉴定，确定兰考泡桐为全国制作古筝、琵琶面板等乐器的最佳材料。因此“兰桐”成为为全国所有民族乐器厂家共同选用的唯一面板材料。也就是说，你现在手中的古筝、琵琶、二胡、月琴、扬琴、柳琴等等，其主要部件就由泡桐木做成。焦裕禄若泉下有知，那该多一份舒心吧。

桐木木质疏松，生长极快，像本文开始提及的那棵大桐树，实际树龄应该不过四五十年吧。不过，于木材，你千万不要以为木质坚硬才是唯一的上乘材料，这主要看你要做什么家具。而这部分内容说来话长，文章太长了，就此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