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右边45°方向,一群人各自拉开架势,又围成一团,每人手中有一样乐器,手风琴、大提琴、萨克斯、电吉他,这个人拉一下,那个人吹一下,音符汇成悠扬的乐曲,拉开了布拉格广场一天的序幕。
很快,广场如全景剧目,演出处处上演,而我是这一幕幕剧目的观众。
我是谁?
我是布拉格广场或踱步等待喂食或空中盘旋的鸽子。
有人曾这样描写过我,羽毛呈灰色,颈部蓝得不自然,油亮油亮的,咕噜咕噜转动着喉头,脚上鳞片粗粝,眼珠宛若药丸,视线游离。
这就是我在人们眼中的形象,显然我不是人们惯常喜爱的白鸽,只是个浑身像石板一样灰不溜秋的家伙。
大多数人并不以貌取鸽。人们从世界各地涌来,奇装异服,我可以欣赏来自东方的旗袍、沙丽,也可以垂涎来自西方的短裙热裤。他们除了感受广场的艺术氛围,不变的项目就是给我们喂食。
人们向我们抛洒鸽食,我们一拥而上,争先恐后地啄食掉在地上的颗粒。这样的游戏,人与鸽配合默契,乐此不疲。我们聚散又散开,再聚散再散开,因为人们一阵一阵抛洒的鸽食。也有一些人,在品尝完美味的冰淇淋后将剩下的面包卷碾碎了拋掷给我们,改善饮食结构。
一对来自东方的老夫妻,满头银发,笑容满面,老太太喂食我们时欢呼跳跃,像一个几岁的小女孩,老爷子赶紧按下快门,拍下这轻盈一跃。
一群年轻的学生,背着背包,青春洋溢,他们将鸽食拋得又高又远,引起鸽子阵阵骚动,听到音乐的女孩,开始翩翩起舞,鸽子在她周围飞飞停停。
也有一些人,手里拿着鸽食往外抛掷,眼睛看着来来去去的鸽子,眼光却涣散着,没有焦点,机械地挪动步子,也许他正失恋,或者遭受别的痛苦。
这样的画面,每天都有成千上万幅,我们把人们视为一个整体,来来往往,大同小异,亦如他们统一唤我们的名称,鸽子。我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心里是怎样的情境,亦如他们不知道我们是否有思想。
只有一个小女孩,她有一阵子天天来到广场。她告诉我她是广场西南角市政府工作的爷爷带过来度假的。她穿一袭红色的裙子,双腿跪地,身体向地面俯下,使视线与我们平行,及肩的金色头发散落下来,蓝色的眸子闪闪发光,宛如星辰。她试图给每一只视线所及的鸽子取名,苏菲、罗拉.......她叫我朱蒂,那些天,我被唤作朱蒂,从小女孩手上啄食。她被爷爷带走时,依依不舍,眼含热泪,唤我的名字,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有的时候,我对这种千篇一律的生活感到厌倦,我会想起曾在广场徜徉的米兰昆德拉的话,从现在起,我开始谨慎地选择我的生活,我不再轻易让自己迷失在各种诱惑里。我心中已经听到来自远方的呼唤,再不需要回过头去关心身后的种种是非与议论,我已无暇顾及过去,我要向前走。
于是,我起飞,在广场上空盘旋。红色的、蓝色的屋顶,光彩明艳,宛如吉普赛女郎的舞裙。哥特式教堂彩绘的玻璃窗闪耀着金光。
人群像被蜜糖吸引的蚂蚁,在广场上聚散,偶有一辆马车从中穿过,划出一道裂痕。一群人在天文钟大楼门口排队,拿出手表核对时间。更多的人涌向哥特式建筑泰恩教堂和巴洛克风格的圣尼古拉教堂,只为欣赏十八世纪油画。教堂上方的双塔高达80米,只有我能窥其全貌。广场上树立着一座塑像,那是著名的宗教改革家胡斯,吸引着不少人围观拍照。
有人在广场一角的咖啡馆手握咖啡,如我一般静静地欣赏广场熙熙攘攘的人群;也有人在啤酒屋叫一扎威尔森啤酒开怀畅饮。
广场北面中世纪幽深的巷子里,被磨光的小石板路上,游人很少。有人在拍婚纱照,阳光通过拱形门照进来,一边明一边暗,照片出来有一种古老的质感。真如卡夫卡所说,人得意之时,不能笑得太响,否则会吵醒隔壁的痛苦,手捧鲜花的新娘笑靥如花,安静地摆出各种造型。
黄昏的余晖洒落在查理大桥上,情侣们纷纷举起相机记录玫瑰色的夕阳。这座桥上汇集了各种露天艺术表演,是体验布拉格波希米亚风情的重要场所,当然也是布拉格游客最为密集之处。阳光照在大桥上,人群映衬着阳光,洋溢着笑容,或驻足,或倚靠,或观望,或沉思,构成了一幅优美的画卷。
900多年前,广场的建筑、人群和现在是否都一样,一样叫人沉醉,一样叫人心生向往。我曾听一个女孩说,如果可以,她愿意在广场的某个角落,开一家咖啡馆,每天在咖啡馆里静静地读书,静静地感受时间的流逝,看有情人在这里相聚,看无缘人在这里离散。也许,某天来了一位画家,读得懂这里的美景,她愿意将咖啡馆给他当画室,一年又一年,描绘这里的风景。
这时,一群觅食的鸽子被游人惊扰,起飞划过天空,转瞬间无处寻觅。
我们飞过的一瞬,累积成了广场的永恒。又或者我有没有飞过,广场就在那里,历经千年的岁月,与苍穹为伴,与宇宙共存,而我腐烂在时间的长河里,亦如芸芸众生。
人们从世界各地而来,他们期许着什么,又带走了什么,是对古老艺术的震撼,还是内心的平静,是对生命孰轻孰重的思考,还是一点一景的美照。
人们蜂拥的模样,按下的快门,和我们这些啄食的鸽子有什么两样。
夜幕降临,从建筑的窗口透出灯光,夜色下的广场是另一番模样,而我将归巢,所有的人也都从广场散去,没有人关心我在哪里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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