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雨看花是最好的。半个月前的雨天,经过花木基地时,惊鸿一瞥,看见了初开的梅花。那天,雨中阡陌无人,水汽蒙蒙田野寂静。我独自驾车走了很长的路,我喜欢无人的地方,那会儿我还没有看见梅花,整个田野给我的滋润,已经够我苏醒和满足。我经常从那里路过,梅花未开前仅仅枯树的姿态,我从来没有留意过。那一两秒惊艳的遇见,已经是我的心心念念,想着明天或者后天路过的时候,停车驻足好好欣赏一番。但天自那日后就晴了,等到我记得,再看梅花,大太阳下的梅花就几分庸俗和寡淡了。轻叹一声,这不是我想念的梅花,我想念的梅花,已经在雨中开过了。
类似的感受不是第一次。去年阳春三月的早晨八九点,我路过一株新叶伸展的白杨树。它柔嫩的叶片在清新的红太阳里亮着瓷釉的光,有力度恰好的风吹过。我忽然很羡慕这棵树的自由惬意。只是这一棵树,与它比邻的树,别的更多的树,从来没有给过我这样的感受。或许因为它站立的角度正好,阳光成一条条明亮的线将它围绕,或许风正好呢?返程,我想再寻觅那棵树,却再也没有找到,它又回到众多的白杨当中,我无法分辨了。
春季气温不平,冷暖交替是常态。今天特别冷,但我贪恋春日的空气,停车开着车窗,在原野里做几分钟的逗留,看微信上狗血爱情文,笑这红尘几番热闹。我也曾经是一个嗜欲深的人,千千念彼此纠葛起伏。后来一些突如其来人和事,残酷冰凉,使得我不能不思索一些沉重的命题并寻找存活下去的力量。原本心高气傲某些事总要满分答卷,后来却终于交了白卷。再回首看人世清晰并自动过滤了很多欲念。也因此才懂得,世间种种人和事,都有他的不易,你不是他,无由悉知他的因果,更无法感同身受,不去简单粗暴地批评苛责他人是做人最基础的本分。比如二十多年前的一位朋友,他在很年轻的时候就清心寡欲若隐者。究其缘由,十多岁时溺水差点丧命,因此看世间声色皆空相。且糊涂一些,感恩活着,活在苍天大地的厚爱宽容里。修一颗慈悲心,便足够宽容足够体谅这婆娑世界。最深的慈悲,是对生之真相的慈悲;唯其能化解对死亡的恐惧——窃以为,人类的所有恐惧,源头指向死亡。
如果我还有贪恋,我贪恋转瞬即逝的美好。比如雨中的梅,再觅不得的自由的白杨。可能还有很多的片段,被我遗忘在时光里了,不愿在执念的背囊中增添负重。终究庸俗不过的我,无法顿悟的愚人——庄子语,道在瓦甓,道在屎溺。也明白生命在低下卑微里真实,却终没有让自己褪尽浮躁和虚荣,如同我们谁也回不去,无处可回。我无法像我母亲一样,在湿漉漉的春天或者连阴雨的秋天,为了没有一把干柴而一边诅咒老天,一边千方百计生火,在灶下熏得眼睛红肿流泪,仍旧煮了一大锅缺油少盐的饭喂养我们。相对于饭食,我总在精神方面饥饿到极致,却又坏了胃口,这病痛简直有过于癌症之于肉体。一个内在匮乏的人——这可能是合适我的标签。然而有些病因,必得完全赤诚地面对,剥去虚伪剥离外在,让身心如一个农夫一样臣服于大地背负苍穹,才可能找得到。我没有找到答案,因此我始终没有让自己沉默若一棵树,而是鸹吵似鸟雀。我没有让自己安静,无欲无求如山脉,如海洋。对某些方面不死的,残存的贪婪让我还有患得患失,这万丈红尘紧紧挟裹着我,让我上不得其清,下不得其厚,没有生成清逸的骨骼和灵魂,在岁月中尘满面鬓如霜。
我把自己埋在浩浩荡荡的生死里,我把一个凡俗之人对人世的深爱播种在一个春天里。若时光能够慢一些再慢一些,它终会开了什么花结了什么果?不重要了。我的双脚走过这春天的阡陌,每一个脚印都会流淌着生命朴实的印记。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