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碎深山
——平棘酒徒
忠义回了一次老家,看了看母亲和兄弟们,心里也踏实了,这事儿他始终没有给慧娴说,瞒得结实哩。
只是说外面兴起了许多乡镇企业,好些招工的,技校倒不算多,有教裁缝的,有教烹饪的,学费还挺高。
兄弟过兄弟们的日子,他过他的,学义就是这么想着。
孩子们一天天大了,开销也越来越大,自己老抱着二亩梯田总是靠天吃饭也不是回事儿。
于是和慧娴商量了一下,又征得岳父同意,承包了村里的一块荒山,种上了核桃树。
一晃七八年过去了,核桃树也开始挂果儿了,一年就能卖上二千多块,虽说比不上那些万元户儿财大气粗,这在山里头已经算是个爆发户儿了。
这年秋天,就在忠义卖核桃回来,踌躇满志想要再承包几块荒山大干一场时,媳妇慌里慌张的跑了过来,说:“不好了,有几个混账小子钻到核桃园里,打核桃去了!”
忠义急匆匆跑了过去,看见那几个家伙正轮着竹竿子打着欢哩,有个胖子嫌打得慢,竟然把核桃枝子都给拽了下来。
忠义大喊一声:“住手!”人家理都不理,核桃打得更欢了,忠义冲过去,想夺下竹竿子,手刚伸出来握住竹竿,就被一个瘦子照着脑袋来了一记勾拳。
忠义两眼金星乱冒,脑袋嗡嗡直响,就这他还不服,大声喊叫哩:“你们给俺住手,你们不能抢俺家的核桃!弟兄们,咱们都是老于家的,五百年前是一家,你们想吃俺给你们,你们可不能这么乱抢呀!”
胖子也许是喝了点儿酒,晃晃悠悠地走到忠义跟前,轮起右臂,咣,地给忠义来了一个大耳光:“放你娘的屁,你他娘的哪里来的野种儿,少他娘的给俺们套近乎儿,你爹姓于吗,你爷爷姓于吗,你祖宗姓于吗!
实话告诉你吧,于 忠义,别说你的核桃俺们要摘,就是你的核桃园俺们也想给分了!”
忠义上过学,知书达礼,就是打架不行,无奈只得找村长评理,村长笑嘻嘻地说:“忠义啊,我正说要找你谈谈哩,你包的那片核桃园,承包费太低,老乡们意见挺大哩!
要不,从明年开始给你调成二千块怎么样,嗯,你不要嫌我给你要的多,这核桃树可是正长哩,你不包有人包!到时候儿,你可别后悔啊!”
你说说,这不是欺负人吗,忠义真想抡起铁锨给他们干一架,还没出门儿就被于慧娴给拦住了:“忠义啊,你就忍忍吧,你斗不过他们的,咱村里的人都是这样,一个是见不得别人好,再一个就是欺负外乡人,
有件事你不是不知道,咱三叔家也找了一倒插门的女婿,就是盖房时比东邻家高了三行砖,愣被人家逼得立时扒掉!
咱三叔的孙子就是和东邻家的娃娃格了一回气,被人家的混账家长知到了,以后每回见到咱三叔家的孙子,人家就暴打一顿。
——格气小孩子打架
一边打,还一边骂哩 「 你tmd哪来的野种,竟敢在俺们山里撒野,小子,你tmd给我记住了,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你要是敢还手,你要是敢再打俺家的孩子,俺就打断你的腿!」”
忠义算是看明白了,如今在山里头,谁家儿子们多,谁家横,谁家就有理!
乡亲们都知道他是外来户,就他独自一个儿,从来就没人替他帮腔儿,说句公道话儿。
忠义从此总是感到心里憋得难受,他总想找人倾诉,又对谁也没有开口,又是一年的春天,忠义悄悄回到了塔圪头老家,
这一次,酒桌上,闲着没事儿,听大哥学文和弟弟学武聊起天来,是啊又是十多年过去了,塔圪头又大不样了。
学文说:“咱家的祖坟被村里的农民春堂耕地时削了一个角,我喊上你的两个侄子半夜就提着锛子找到他们家。
那个春堂还辩解哩说什么这片坟地村儿里包给了他们家,他想咋着就咋着,你侄子抡起锛子锛在春堂家的桌子上说「放你娘的p,你说说塔圪头村里怎么会有你家的地,你他妈的知不知道,你们家辈辈贫农,俺们家辈辈地主!」”
学义说:“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兄弟现在一跺脚,整个塔圪头村乱颤!咱说这话,还是凭实力讲哩,谁不知道我在村西开了个翻砂厂,一年产值就好几百万,你说说,哪个当官哩不知道我李百万是县里的利税大户!
前几天,有个他娘的 台商还大老远跑过来想给我合资哩,这要是合成唠,我就是咱们河省的第一批合资企业,到时候省长还得过来给咱剪彩哩!
如今派出所的所长都给我拜了盟兄弟,我其实还不愿意哩,又抹不开脸儿,你说说人家也够意思,你侄子订婚,人家从城里头用小汽车拖来了半块猪。
咱娘过七十大寿那天,咱村东街的人家家都给送来了礼物,西街的人过来的也不少,向赶集一样,一群一伙儿的一个接着一个。
你说说不送点礼物行吗,你说说咱们村谁不知道,小学是我盖的,初中地教学楼是我盖的,咱们村的水泥公路是我筑的,谁家的孩子要是能在我的厂子里上个班,立时就能说上个媳妇,我不搭理他们谁也没事儿,吓死他们也不敢惹我个不高兴!
如今这世道变了,如今咱们这地主富农的后代,再也不被别人欺负了,人们都说现在考上大学,混上公事儿的,发了大财做了老板的,都还是那些地主富农的后代。
怪不得人们都说咱们都是诗书传家的圣贤后裔,他们这些贫农的后代是天生的jian种,
解放前,他们的父辈儿租咱们地主的地当揽活的长工;改革开放后,他们又扛着被窝卷儿到处打工,
一个个儿五尺高的汉子,就不能挺起胸膛自己干一番事业,自己当一当老板!
听说,小吴子 在南方搞起了什么房地产生意,还挺大哩,他家这个富农的后代,如今也发达了,他娘出殡那天,花圈摆得一个大院子都放不下,来咱村吊唁的小汽车一辆接着一辆。
吴老太太也是吃过大苦受活大屈的人,戴着高帽子,给咱村扫了好几年大街,这回出殡时,老吴家的人抬着她的棺材,一路哭嚎,绕着全村,走了三遍。”
小吴子的闺女,就是和俺家的大儿子订的亲,你说说,如今谁还敢欺负咱们老李家,咱们不欺负他们就烧了高香了!
忠义,听得,百般交集,五味杂陈,既又为兄弟们高兴自豪,又为自己的窝囊屈辱感到愧疚。
哎,都是一畦地上的苗,都是一个种,一个姓,一个娘生的,这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呀!
从前他还为自己逃离了斗来斗去的家乡,
感到庆幸,那时总觉得自己好像最聪明,最机灵。
那时还看不起学武这个傻乎乎地学习很笨的弟弟,哎,如今,谁比他过得都好。就他如今混的人不人,廆不廆的。
他是在山里被人家欺负了,他是在山里谁也惹不起,他本来还想找兄弟和侄子们过去帮帮忙,想了又想,还是,张不开嘴。
他自己知道这么多年了,就没有给哥哥兄弟们帮上过一点儿忙!要是,一上来就让人家大老远几百里的跑过去给他助阵,给他出这口恶气,总觉得这有些不合适。
再说了,他又怕和山里人打一架,把哥哥兄弟侄子们伤着了;又怕打伤了山里人让兄弟们吃上了官司。
忠义酒量儿本来不算小,奈何心情郁闷,酒入愁肠,没喝一斤,竟然醉了个一塌糊涂。
他一直话就不多,老是听别人讲了,喝醉了却喋喋不休的讲了起来,讲到了怎么逃亡,怎么入赘,怎么受气……
虽然忠义的醉话有些语无伦次,但是大家还是都听明白了,这十几年来,他在山里苦呀,寄人篱下,忍气吞声!
原本学文和学武想开车过去给忠义出口气,没想到被媳妇们劝住了:“你们俩千万别傻乎乎地跑到山里趟那滩混水!
你们说说,学义在咱们塔圪头村有房子有地何必和那些山杠子怄那个窝囊气! 一回儿学义醒了,咱们好好劝劝他,干脆带上慧娴她们回来,不就得了。”
天黑了,掌灯时分,学义终于醒了,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劝了半天,
最后老娘也说话了:“学义啊,我的傻孩子,当娘的我就一句话,回来吧,别那么犟了,你说说你一年年的窝到山沟儿里,受那个窝囊气图啥,你说你缩着脖子忍着,什么时候儿是个头儿啊!
我知道,慧娴这媳妇儿不错,你把她接回来,别的妯娌有的她都有,还有就是你奶奶留给了我一个玉石扳指,听说是皇宫里皇上戴的,她要来了,我就给了她,
你大嫂,你弟妹都在这哩,我也不怕她们搅架,再说她们也不是那样的人儿。
你家的儿女都大了,到了咱这什么好学校咱都挑着上,等毕业唠,工作挑着找,你说说这比那穷山沟不强百倍吗!
等你把家安顿好了,要是你想把你老丈人接过了我也没意见,要是他不愿意来,你和慧娴经常去看看,不也挺好吗!
——原创河北赵州陈明辉
——2024年4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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